电脑版
首页

搜索 繁體

第五部分

热门小说推荐

中间

-----正文-----

那年年夜过后,我和文子心在我的房间里睡着了。我家当时是一室两厅。初一,很早的时候,我听见客厅里有人走动的声音。我房间的门是关着的,但没锁。这时候文子心也被我惊醒了,我把我的胳膊从她枕头下面抽出来,她迷惑地看着我。

我说,你再睡会吧。

她问,怎么了。

我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没事,应该是我爸提前回来了。

文子心吓得全无睡意。

我刚要出门,她忽然拉住我的胳膊,她的动作太急,被子脱落下来,露出她裸着的上半身。

你等一下。

我踉跄了一下,问,怎么了?

迟疑了一会儿,她问,你打算怎么和你爸说。

就说你是我女朋友呗,还能怎么说。

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

就是不行。

没事,真的没事。我穿好衣服,潦草地给文子心一个没什么用的安慰。然后我迅速地出门,冲去卫生间捧了凉水,把自己胡乱收拾了一下,没来及看文子心的表情。

家里的窗户都被我和文子心贴上了红色的镂空窗花,家里的地板我也擦了一遍,客厅进门的地方挂着我和文子心的大衣,围巾和手套。烫金的对联还没贴,放在电视柜的上面,而我爸正脱了衣服,拿起对联看上面的题字。

我爸穿着暗色的条纹衫,高大壮实,他长了肚腩,脸颊上的肉也垂下来,包裹不住他的骨骼。他刚回来,身上和脱下的厚呢大衣里还残着冬日清晨的寒气

他胖了一些。

我喊了一声,爸,你怎么回来了。

他放下对联,坐在沙发上,说,没什么,就是想回来看看。

我坐在沙发的另一头,和我爸之间隔了一个人的位置,这让我们都不至于觉得尴尬。

我有件事和你说。我先开了口。

噢,什么事?我爸竟然有点惊讶。进门的鞋柜里不止有我的鞋子,客厅的茶几上也有两个杯子,里面有昨晚没喝净的水,清晨的光照耀进来,在茶几上透出跳跃的光。若人和一栋房子熟识,就能从蛛丝马迹里判别出,家里不止一个人。但我爸显然没有。

家里来人了。大一的时候认识的,过年来家里玩。我说。

我爸点点头,说,那挺好的,你们年轻人就该多聚聚。

我爸又问,几个人啊。

一个人,我说。

隔了几秒,他才像想起什么关键,他早该想起来的。他问,男的女的?

女孩,我说。

哦,那你们好好玩,我看你们把家里弄得挺好的,家里没人打扫就是不行。我爸说着,拿出烟盒,抽出了一支烟。

我起身,去把客厅的窗户打开,一瞬间,冬季清冽的风扑向我,从屋子里暖旧的气息里扩散出一个新的区域。

我面对着窗外的冬日,我说,爸,我有个事和你说。

他问,怎么了?

接着他压低了声音问我,是不是你同学来家里玩你钱不够了?

不是,我回答。

走回客厅的沙发上,我坐下来,下定了决心,面朝着我爸,我说,那女孩,是我女朋友。

我爸点烟的手停在了打火机的栓子上。

我怕他理解不了,我说,我们现在处对象,我和一个女孩。

我爸把嘴里叼着的烟拿下来,又放在嘴上,又拿下来。

他从沙发里坐起来一点,面对我,我记忆里他头一回这样认真地看我,看他的女儿。

那,他说着,用夹着烟的手向卧室指了一下,她介意吗,我爸问。说着他用夹着烟的手在唇边晃了一下,那意思是问我文子心介不介意他抽烟。

没事,她不介意。我说。

咔嚓一声,打火机的火苗跳动着吻上烟,我爸吸了一口,吐出淡灰色的烟雾。

我注意到我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改抽这种细的烟。

该我不知道的,我住寄宿学校,一月回家一次,一年到头也就我放长假的时候能碰上我爸,我确实不会知道。

然然啊,我爸突然喊我的小名。

我应了一下。

那你,那你们在一起多久了。他好像要说什么,但临时改了口。

一年。我说。

我爸抽着烟,看着前方,不看我,没了下句,我反而有些慌,他既不赞同也不愤怒的态度是预料之外的。

我们是认真的。我说。然后我小声补了一句,反正我是认真的。

我爸抽着烟,转头看了我一会,我迎着他的目光看回去。

他似乎是笑了,我爸用夹着烟的那只手的拇指刮了刮自己的嘴边,好像要把他的表情刮掉一样。

我爸把一支烟抽完了,他把烟头用力拧在茶几干净的白瓷烟灰缸里。

你大了,什么事你看着办就行。我爸说,算是一个表态。

我点点头。

然然,他又叫我的小名,他说,爸爸也有一个事要和你说。

我心里忽然有预感他要说什么。

我爸已经五十多岁了,皱纹已经深到无法被忽略了。他的脸比年轻的时候宽了一点,他年轻时候也算个浓眉大眼的帅小伙子,眉目的风情他保留了一些,一个就差一步就要被划分到‘老头’的男人。这个老男人的脸上忽然出现了做错事的羞涩,一个羞涩的表情穿越了时空在他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他说,爸爸要结婚了。

我的预感很正确,这天迟早要来。只是我突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我爸对我已经尽了他的责任,他尽了全力保证我衣食无忧,我没什么可抱怨他的。我是由衷地恭喜他,但又觉得祝福太过‍‎‍‌成‍‎人‎‎‍‍‌化。

那也挺好的。我说。

我爸又开始点第二支烟。

那你们在一起多久了?这回换我来问。

挺长时间了。本来我们俩都这岁数了,但还是觉得结婚能好一点。我爸说。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爸说,不过你也放心,这个房子,我和你阿姨决定了,留给你,我之后会再买一套房子,和阿姨,还有阿姨家有个小弟弟一起住。

我光明正大地笑了,我说,没事,爸你高兴就行。

我爸的第二支烟没抽尽我爸就不抽了,烟在烟灰缸里轻按了几下就灭了。之后,我爸说,能不能让我单独见见你的,你对象?

文子心和我爸在客厅里见的面,他们俩见面的时间超过我和我爸见面的时间。

我爸的态度比我想象中好很多,他不是个会发脾气的人,我原本猜他会不说话,一直抽烟,或者和我说很多有的没的,就像我高二的时候谈恋爱被全校通报那时候。我爸平时话不多,但似乎一有机会他就会讲很多。我从小就不太喜欢他长篇大论。

或许我爸走南闯北,见过世面,所以并不惊讶,又或者他觉得亏欠我,所以不忍责备。我爷爷留过洋,在文革之前在大学里教化学,所以我爸本身思想就没我想象的古板……这是我对我爸的一些猜想,我也没去问他。

我的继母是开早点店的,会蒸大包子和大馒头,她算账快,是个很能干的女人。年轻的时候和人结过婚,后来男人不争气,迷上赌博,她就带着孩子非常决绝地离婚,开早点店养活自己和孩子。第一次去她和我爸的家里,我呆了半天也不知道要叫她什么,倒是她先热乎地叫我,然然是吧,我是李阿姨,听你爸总说你,哎呦,大学生可了不起呢,来来来,快进来。她的孩子才四岁,躲在妈妈身后看我。她矮胖,和我记忆中的我妈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我爸喜欢什么样的类型我不清楚,但我一直都喜欢文子心这个类文静的人,这是我很后来才琢磨出来的。

文子心和我爸谈完话,接着我爸就走了,好像躲着谁似的。文子心说,我爸让我们把对联贴了,他还有事情就先走了。

我问文子心我爸都和你说什么了,文子心红了脸,在清晨的阳光里有明显的血色,她说,我爸让她多担待点我,我爸说我脾气太急。

我哈哈笑了,我说,我觉得我脾气不急。

文子心说,你爸说你从小没人管,让我多管管你。

我觉得文子心在编瞎话,我爸不太可能说这样的话。

文子心说,你爸挺有意思的,没你说的那么冷漠。

我不说话了。

文子心递给我一个红包,说,你看,这是你爸给我的。

我拿过红包,打开看,里面有五张整票。

我小声说,这应该是我爸打算给我的。

文子心从我手上抢过红包,她说,这是叔叔给我的见面礼。

那你收了就不能反悔了,要当我媳妇了。我说。

呸,我还没决定要不要嫁给你呢。说完,她把红包扔在我怀里,走回卧室叠被子去了。

和我爸相比,文子心的父母就没这么客气了。文子心的爸爸是工人,后来因为技术过硬当了工程主管,她妈妈是工厂的会计师,高考刚恢复那年就考上了大学。文子心从小就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他们夫妇俩对文子心的期望很大,我能感受得出来。

那是在我大四毕业的暑假,文子心考上研究生,我和文子心已经在一起快三年了,中间有分开过一阵,最终还是和好。文子心一直没把我们的事情和家里说,我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但也想着要慢慢来,我不想因为这个让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

毕业典礼后几天,在我学校图书馆昏暗的楼梯间里,文子心忽然问我,毕业了想不想留在北京。

我问她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其实那时候我已经买好了回家的票,我的打算是先回家安顿好,然后再回北京找她。

她说,她家里给她安排和爸爸朋友的儿子见面,但被她回绝了。

我吓了一跳。

文子心继续说,于是她就和家里人把我们的事说了。

她爸妈想见一见我。

我有些紧张,她上前抱住我,说,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我轻抚着她的后背,看四下无人,就低下头和她接吻。

我们很谨慎,这个楼梯间少有人来,顶多是一个两个拿演算纸的学生。那天是礼拜五的晚上,而且已经是暑假了,人不多,稀少的人和稀少的光给了我们安全的错觉。就是那么刚好,在我们暗自为了焦虑而相互安慰的时候,一道手电筒照过来,带着一个声音,说,谁在那?干什么呢?

文子心慌乱地松开我,朝手电筒的方向看去,有红底黄字的袖章和黑色的皮鞋。

我心里大叫不好。

实际上,这不是在我们学校图书馆里第一起‘作风不正’的事件了。而槽糕的是,这次撞见我们的不是我们学校的主任,是‘校外的人’,而他们是抓了我们之后再通知我们各自的学校的,原本是可大可小的事情,一下就变的很大。

文子心的爸妈就被迫提早在我们学校的保安室见到了我。文子心的父母原本打算只把文子心领走的,我看见文子心和她父母在保安室的窗户外面快速而急切地说着什么,然后,文子心的爸爸又一次和抓了我们的人还有我们各自学校的老师哈着腰说了几句。

文子心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她的眉目显出聪慧的精明,耳朵和脸颊又和孩童如出一辙,她的眼底游走着惶恐的神色,可这又明明不是她的错。我记忆中,那个秋天的深夜,医院昏暗的走廊里,她也是这样等着她的混蛋男朋友,这样的模样,让我满心怜爱的模样。我一直想着什么时候她能这样又担忧又害怕地等我一回。现在实现了,但却是在一个我非常不想看见的场合。

我坐在保安室里,隔着窗户,她在窗户外看我,我向她微笑着摇摇头,我想跟她说,其实她先走没关系,不用管我。

和老师还有‘红袖章’说完话,文子心的父母就把我也从保安室里领走了。

刚才是把我们分开问的,直到现在,我坐在文子心家楼下的一家饭店的小包厢里,面对着文子心的爸妈,我都没能和文子心说上一句话。

-----

最近更新小说

最重要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