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跟副官搞到一起了,仿佛丢了一颗青翠欲滴大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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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围捕
杨幼清刚打开门,迎面扑上来他家组长,眼里的担忧毫不加掩饰。戎策没说话,搂着杨幼清上上下下摸索了一遍,才低沉着开口,“我这几天,身后跟了好多周荐章的尾巴,我猜您要出事。”
“你猜?”杨幼清将手伸到背后关上门,揉揉他脑袋,轻笑一声,“是不是把跟踪的人抓了打了一顿?”戎策没说话,点点头,杨幼清笑着继续说道,“我就知道。没事了,我回来了。你这种心理素质,干脆早点退休。”
戎策自知情绪过于激动,一阵羞愧急忙从杨幼清怀中挣脱出来,又被年长者一把拉回来,“乖了,我没事,别担心。”“老师,那周荐章找你什么事?”戎策抬头望着他,杨幼清没说话,轻轻吻下戎策嘴唇,浅尝辄止。
戎策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老师也会害怕,他也怕再也见不到他的小家伙。戎策握住自己的手腕,紧紧将人搂在怀中,半晌,他听见杨幼清一声轻叹。“老师?”“让你做的事情都做了吗?共党抓到了吗?”
戎策一直惦记着除夕那天在巡捕房遇到的一对男女,叶斋说他们自称是共党,可戎策不能确定二哥的话是否可信,毕竟兄弟间从小打到大,哪那么容易真的开诚布公。但他还是让几个手下拿凭借记忆画出来的画像去寻那对男女,结果都不乐观。
戎策赌他们还会去寻找一些看似中立的第三方,以离开大陆为筹码做交易,于是他在各租界公董局附近都安排了人监视,果不其然,有人见到了那个男的,还一路跟到了他们的老窝,在华界。戎策立刻决定实施抓捕,带着行动组一半的人手,把孔珧留下看家。
结果是扑了个空,杨幼清知道此事后将他狠狠骂了一顿,办公室门敞开着,整个侦缉处都有幸聆听了杨处长教训学生的声音。“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你们行动组的人,多少能算是专业的特工?跟回老窝?怕是早就被发现了!”
戎策低着头不说话,紧紧咬着嘴唇。杨幼清想一巴掌打他脸上,但是于心不忍,只能厉声呵斥,“就算是你发现了,放长线钓大鱼!明不明白!他背后,他想供出来的才是大鱼!”
“我是想,”戎策小声嘟囔,“我想抓住了,审问一番总能问出来的。”“审问,共产党要是怕被捕还敢去跟巡捕房谈条件?他们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你能问出来什么!”杨幼清把行动报告拍在他脸上,戎策闭着眼睛承受了这一击,脸色有些难堪。
末了,杨幼清气也气够了,一脚踹在戎策腿上,“滚蛋吧。”戎策抬头,咬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最后也不敢,垂头走出办公室,给围观的人一人一个白眼,“没听见吗,滚蛋。”
思来想去,杨幼清说的在理,行动组的组员真的是一茬不如一茬,孔珧这个少爷除了文书写得漂亮哪里比得上李承。不过最近也没什么重要的行动,戎策思来想去,亲自带了两个手下去盯梢,算是锻炼锻炼他们。
孔珧戴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快步走在平安里的青石板路上。他听见一声乌鸦的叫声,循着声音找过去,看到一户居民家的窗户上放着一盆白色的花。他看了看四周没有可疑的人,走到那户人家门口敲敲门,说道,“我找苏小姐,我是卖南京盐水鸭的。”
门开了,叶亭站在里面忍着笑请他进来。孔珧作势叹了口气,一边走进门一边摇摇头低声说,“那我下次卖广东烧鹅?”叶亭关上门,将两张照片递过去,孔珧接来看,是一对青年男女,样貌十分像是戎策画的画像上那两人。翻过照片,背面写了他们的姓名住址。
孔珧有些不解,叶亭即刻说道,“事到如今不瞒你了,这是两个电报员,福佑路的电台本来在他们那里,但是电台负责人是更高级别的领导。侦缉处搜查电台后,我们命令他们转移,才发现他们存了二心,想要出卖上线换取荣华富贵。”
“做掉叛徒,我知道,”孔珧将照片看了几遍,确定自己背过了信息,点了根火柴将它烧了,“他们还留在上海,是不是没有没有做成交易?侦缉处现在也听到了风声,正在秘密搜捕。”“八成是的,他们的上级是上海地下党十分重要的领导,而且坚持不撤退,我们只能尽早清理门户。如果,我是说如果,侦缉处的人抓到了他们,你要想尽一切办法,在他们开口前解决。”
孔珧笑了笑,点点头,“请组织放心。”叶亭看着他的笑容,忽然想到了三月的春风,又好像世家公子都是这般温文尔雅。
从后门悄悄溜走后,孔珧第一时间赶到了照片上的地址,虽然没人但是衣柜里存放着简易的行李,菜篮子里还有新买的两捆青菜,不像是已经逃匿。忽然一身脚步声,孔珧躲到窗帘后面,透过格子花纹观察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男人首先回来了,探进头来看看屋中没人,大胆走进来,接着他的女人也跟了进来,转身关门。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孔珧冲了出去,手中的短刀割破了男人的喉咙。男人喊了两声便没了声音,倒是女人吓傻了,片刻后才开始尖叫。
孔珧临危不乱,把男人的尸体放到地上,上前一步按住女人的嘴,用短刀快准地在她颈动脉上划了一道。女人眼睛里满是泪水,挣扎片刻失去了动力,孔珧将她扔在地上,短刀也一同扔了,接着从窗户跳出去。
因为女人的尖叫声,门口聚集了不少人,孔珧借屋外树木做遮挡顺着排水管滑了下去,没走几步就碰上叼着烟的戎策。孔珧眼中掠过转瞬即逝的惊慌,接着换了副笑脸迎上去,“戎组。”
“干嘛呢?”戎策没看见他从哪出来,光这一点就足够可疑,“知道发生了什么吗?”孔珧摇摇头,从口袋中摸出一盒胭脂,“我在这边的脂粉铺买了盒胭脂,也是刚从听见什么叫声,没见着发生什么。”
戎策上下打量他一阵,挥挥手,“你不是中午接班?回去吧。”“能问下您是来做什么的吗?需要帮——”“不用,你给我回去把昨天水警送来的走私犯审一审,看看给谁卖命,还敢玩枪,操。”戎策骂骂咧咧往前走,孔珧点头,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等孔珧走远了,戎策拉过身边的一个小伙子,“跟着他。”
2.恩师
孔珧毕恭毕敬递上孔家宴会的请柬的时候,戎策还有些吃惊。“时间是小年夜晚六点,我父亲一直很期待见你一面。”孔珧看戎策阴晴不定的表情心里有些打怵,虽说这人来上海后没什么业绩,但毕竟还是一个数一数二的特工,也许发现了他的事情,正在放长线钓大鱼。
戎策把请柬看了两遍,抬抬下巴,“成吧,要是处座不难为我,我肯定到。”孔珧点头,不敢久留,好在戎策没想留他,递给他一摞报告让他去写。
不知何时杨幼清已经站在门口了,等孔珧一脸震惊地小步跑走后才出声,“阿策,过来。”戎策完完全全没注意到他,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赶忙把请柬塞进口袋里,快步走到杨幼清身前,“老师,您吓我干什么。”
“我看你是疏于锻炼,”杨幼清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次这个词,可戎策就是屡教不改,“警察局要抓人,你去跟着,不要打扰他们正常的行动,等结束后回来跟我汇报。”“他们怎么这么多情报,哪来的。”戎策挠挠下巴,从衣架上取了衣服,杨幼清揉一把他的乱发,说道,“最近确实被抢了不少风头,我让顾燊写检讨去了。”
戎策没忍住笑了出来,杨幼清作势要打他,他急忙弯腰从对方胳膊下面钻了出去,回过身来喊,“要是通宵您就别等我了,下班直接回家。”“今天公文比较多,我留在处里,”杨幼清平静地看着他,波澜不惊的语气却让戎策心头一阵炙热,“出事了打我电话,我等你。”
警察局领头的还是那个尚筑,被戎策打了一顿后没有多老实,反而对这个穿军装的有些不屑,大约是杨幼清把他保出来的时候,欠了警察局人情。戎策也学乖了,给被他打过的警察一人一根进口烟,还点上火,殷勤得很。
“戎老弟,你知不知道我们今天抓谁?”尚筑吐了口烟,咋咋嘴,戎策急忙摇摇头装无知,“不知道啊,谁啊?”“其实吧,我也不知道,这次是我们副局长亲自带队,除了他估计没几个知道全部计划的,这年头,共匪都卧底到警察里了。”
戎策急忙点头,这次可能是闪电行动,将对方打个措手不及。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也许是看这么大的蛋糕被警察局连盘子端了嫉妒,或许是根本不屑与这些斜戴着帽子抽着烟的警察为伍。如若时光能倒流,戎策倒是挺想回到在伪满洲的时候,和独狼小队那些同仇敌忾的生死兄弟一起,杀鬼子除汉奸,大兴安岭的雪地里到处跑。
“副局来了。”尚筑灭了烟迎过去,戎策也跟着跑过去。这副局长是个二十八九岁的男子,叫周子敬,一身黑色的警服穿得板板整整,只是身材单薄撑不起来大一号的衣服。戎策还没打招呼,他就旁若无人走到人群中间,清了清嗓子说道,“地图你们看过了,一队绕后,二队封锁出入口,尚筑,你带着人从正门进去,不要心急,稳中求胜。”
戎策没分析出来这地方在哪,大部队已经吭哧吭哧跑起来了,他本想跟着尚筑一起跑,却被周子敬一把拉住了胳膊,“戎组不必太靠前,容易受伤。”“你认识我啊?”戎策把拿出来的枪放回腰后,笑着看过去,“倒也是,您跟我们处座老交情了吧?”
“经常做一些引渡,见过几回,我们也见过的,在舞厅。”周子敬拐进了一个小胡同,示意戎策跟上。虽然他瘦弱,但是步伐快,戎策也下意识加快了步伐紧紧跟着,突然觉得街道有些熟悉,“这是,福佑路?”
周子敬点点头,快步走到胡同口,隐约听见了打斗的声音。戎策心下一沉跟过去,从胡同口能看见一家点心店的后门。不多时,警察从点心店里拉扯出一个中年男人。戎策认识他,还曾经见老四在他家买过点心。没猜错的话那人叫郑平愿,是平愿点心铺的老板。
但是戎策的记忆中还有一张脸,相似但是更年轻,在哈尔滨的雪夜里,杨幼清见到那个跟黄埔六期有关系的人之后,师徒两人一同回戏院。路上,戎策在那条小路的拐角处,远远地见过他。
他就是郑辉。
戎策完完全全明白了。杨幼清知道这里,但是他选择沉默,给他的共产党教员一个完全不符合他性格的通融。原来老师也是会心软的。戎策看着郑辉朝这边看了一眼,似乎是认出了他。
“我能去会会这人吗?”“戎组长不跟我们小警局抢功就行。”周子敬笑了笑,伸手示意他过去。戎策点头致谢,快步走过去,郑辉有些意外他肯过来,似笑非笑,“杨幼清的学生。”
“您就是周荐章的那位朋友?”戎策问完后,郑辉没着急回答,反而换了个话题,“你的老师,性格很适合做这一行,但是没有信仰,做不长久,你也是。你跟他说,我不怪他。”戎策想开口说话,却从他眼中看出了七分惋惜三分无奈,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按理说,周荐章抓了杨幼清又放了他,一定是赌杨幼清跟郑辉有来往,可是这几天杨幼清都没离开过戎策视线,警察局如何得到的消息,并在茫茫上海滩准确找出一个已经换了重身份的老地下党?除非那天,惨死在家中的共党叛徒夫妇,已经供出了郑辉。
“我想处座没有想过加害于您,只要您肯悔改——”“不必了,你也没这口才,”郑辉云淡风轻笑着,“他啊,到底是比荐章好些。”
“老师。”夜深,戎策敲了敲半敞的处长办公室门,杨幼清抬起头来捏了捏眉心,示意他进来。戎策走进去回身轻轻关上门,看了眼拉好的窗帘,快走几步扑到杨幼清怀中,半蹲着将脑袋枕在他腿上,“郑辉被捕了。”
杨幼清有一瞬间的迟疑,但随即释然,这个孩子足够聪明去猜透这一切,“意料之中,毕竟这是我们的统区。”“我记得我第一次挑大梁出任务就是他提供的情报,”戎策晃了晃脑袋让自己躺得舒服些,“他是您的老师。”
“算是吧,黄埔教员。怎么,你还为共党忧愁?”“不是,就是想,如果哪天我和老师反目成仇拔刀相向,老师会怎么想,怎么办?”戎策说完,立刻抬头看向杨幼清,果然在对方眼中捕捉到了一丝慌乱。“老师,你会怎么办啊。”
半晌,杨幼清冷笑一声,捏捏戎策的耳朵,“把你办了。你每时每刻都黏在我身边,有二心我看不出来?小赤佬,你这样的,除了我哪个敢收。”“我认真的。”戎策看得出来他在故意打马虎,有些急了,单膝跪在地上挺起身子怒目而视。
杨幼清没回答,先是低头吻了他两下,才一反常态柔情款款说道,“若是旁人,杀了了事。但对你,我舍不得。打个半死,找没人的地方关起来。”戎策不能确定他是否是认真的,这样的老师像是他在伦敦伪装过的年轻绅士,但杨幼清确实不能对他下死手。
戎策自己都没发现,他已经在一条路上越走越偏,甚至开始考虑结果。这所谓的结果里包含的,不过就是杨幼清一人。
杨幼清洗完澡回来,睡衣衣襟半敞,刚推开卧室的门就看见小孩吓得钻进被子里,蜷缩在床头一角,一脸委屈哀声哉道,“还来?老师我错了,我不要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杨幼清走过去掀开被子,看了看年轻人满是陈旧伤痕的后背,“腰疼?”
“嗯,前年掉河里之后就没好过,老师您也不知道轻点,哎呦。”戎策叫苦不迭,也不知是不是装的,杨幼清无奈将他翻到床中间趴着,搓暖了手心贴在他后腰上,“也不知道谁先勾引我的,你这是自作自受。”
戎策急忙点头,没注意流露出些许享受的神情,被杨幼清狠狠按了下腰窝,“得了便宜卖乖。”“老师,我记得您说过,您家和孟家是故交,那您知不知道我舅舅的事情?”戎策扭过头来看他,杨幼清把他脑袋掰回去,没说话。
“老师,老师老师,”戎策不依不挠继续面不改色说瞎话,“我今天为了那对叛徒夫妻的事情去找二哥,他说有一个曾经在孟家待过的老仆来了上海,死皮赖脸让他帮忙找个生计。”杨幼清手上动作没停,按得床垫一跳一跳,“你外公在你母亲还没出嫁的时候就去世了,孟家一直是你舅舅强撑着,几年后战乱,孟家落败了,他也死了。”
戎策翻个身侧躺着,似是无心问道,“那他有子嗣吗?我只记得十来岁的时候母亲接到封信,说孟家被官府抄了,我舅舅跳了嘉陵江,捞了三天才捞上来。之后母亲便没再提过娘家,大概是父亲不许她说。”杨幼清嗯了一声,思索片刻说道,“我记得不多,你十多岁的时候,军阀混战,也许是你舅舅投错了派别。”
“怎么天下越来越乱呢,”戎策叹了口气躺在杨幼清大腿上,“您就看咱党内,老蒋跟老汪明争暗斗,cc系跟咱们也是互相瞧不上眼。北伐之后收的那些个军阀,围了共产党四五年愣是让人家绝处逢生,还逼着委员长联合抗日。”“联合抗日是大势所趋。”杨幼清伸手抚平他的乱发,眼神中的严肃不减,手上的动作却是温柔至极。
戎策愣了下,将头侧放在柔软的枕头上,“有个人也对我说过这句话。”
3.家宴
实话实说,戎策不喜欢聚会的氛围,尤其要在长辈面前装模作样,让人呼吸不畅。但他接了孔珧的请柬,处座今晚又去不知道哪儿的码头跑外快,他除了宴会也没地方去,干脆来蹭吃蹭喝。今日孔家宴请的都是些达官贵人,戎策或多或少打过交道,一大部分是因为抓“错”了他们的亲朋,所以他干脆做个缩头乌龟,角落里待着。
戎策没想到,二哥今晚拒绝和他喝酒的原因也是因为要来参加这场宴会,等他俩打了个照面然后凑到一起找个不起眼的地方交谈的时候,叶斋才愤愤说了原因,“你知不知道你那个小白脸副官,喜欢咱家老四?”
“别闹,”戎策瞥了一眼站在人群中谈笑风生的孔珧,一脸不信,“就算是喜欢,那也是自由恋爱,你管得着吗?封建家庭大家长啊?”叶斋懒得搭理他,把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转身去应付刚刚进门的叶南坤。
军政本就不分家,在这里看见参谋长不奇怪,但是参谋长不带儿子带儿媳来见世面就别有一番意味了。先让叶家大少奶奶和上海上层的太太小姐们熟悉了,叶家大少爷打入政界也会轻松许多。
戎策浅尝了一口鸡尾酒,干涩劣质的口感让他想吐出来,但是没好意思。叶斋似乎在他爹那里没要到好处,灰头土脸回来,顺带从侍应生的盘子里端了两杯酒,一手一个高脚杯,“小五要考复旦,进去有点难。混蛋老东西,说句话的事,不肯做。”
“你就这态度,谁也不肯答应,”戎策抱着胳膊笑看,忽然看见许久不见的张裕来正从门口走进来,便把酒杯放在一边,拍了拍叶斋的肩膀,“我有点事,先走一步。”叶斋还在低声骂着,眉头一皱也没说什么,转身先行离开。
张裕来并非是自己来的,身后跟着一个身穿黑衣服的中年男人,样貌平平,举止不像是富家子弟。而且,以张裕来的身份和出身,孔家的宴会不一定愿意请他,因此戎策更加好奇。
“哟,戎组长,好久不见,听说你前些天在龙腾买了股份,正巧,我也想买他们公司的。”张裕来笑着走过来揽住戎策的肩膀,低声说道,“那个人是特务,跟着我半年多了,说是保护我安全的。这半年,我都没怎么出门。”
戎策有些诧异,他以为张裕来是找了新的场子玩,谁知是被人软禁了起来。而他还没开口,那黑衣人立刻上前挤进两人中间,木着脸一言不发。张裕来尴尬笑笑,说道,“还没介绍,这位是侦缉处的戎策戎组长,你们算是同行。这位先生在战文翰手下工作。”
“战文翰?他不是去南京高就了?”戎策打量了下那人,姑且相信张裕来,“不知我这朋友有什么金贵的,值得他这么保护。”黑衣人依旧不说话,戎策抬头看向张裕来,“你今天来是蹭饭还是蹭酒。”
张裕来欲言又止,显然是不敢当着黑衣人的面全盘托出,最后含糊其辞说道,“最近病人有点多,怕是要发瘟疫,老刘走不开,我替他来参加宴会,顺便问问那些官老爷能不能拨款成立个先项目。”戎策倒是没听说过什么瘟疫,不过他知道问是问不出来的,毕竟有这个凶神恶煞的保镖在场。
“我时间也不多,先走一步。”张裕来伸手,戎策赶忙握住,还被黑衣人狠狠瞪了一眼。张裕来走后,戎策越过人群找到一处阴暗处,打开手中的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简短的几个字:政府隐瞒,日本病毒实验,遇逃生者,疫苗有望。
十六个字,让戎策怔在原地。战文翰、叶亭甚至还有他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测都是正确的,有日本人在进行微生物武器研究,且就在上海郊区。他曾经在演习中找到的鬼村也是试验后无人生还的村落。戎策记得,这件事交给卫生局和司令部上层接管后,不了了之。
如果有人逃了出来,遇到战文翰的手下或者逃到诊所再被战文翰知道,以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公子哥的性格,应该会先绑了病人,再强迫张裕来帮他研究,然后,也许会把研究成果上交政府。而当局,一方面,享受名誉和利益,另一方面,以稳定民心的借口对此事继续保密,让无辜之人白白丢了性命。
好在张裕来还有点救世度人的医者之心,也知道戎策心地还算善良,也是少数几个接到纸条能够不动声色瞒住黑衣特务眼睛的人。所以他选择将这个信息以此方式传递出去,但戎策犯了难。
作为侦缉处或者蓝衣社的人,他往上报等于让张裕来下半辈子在监狱度过。就算是杨幼清私下里答应了,他把人带着疫苗救出来送到海外去,那戎策自己估计得死在哪个乱坟岗。所以这种烫手的山芋,不如送人。
戎策看着姗姗来迟仍然吸引了不少公子哥目光的自家四妹,心里有了办法。含笑对身边前来搭讪的美女说了声抱歉,戎策快步走向叶亭,却看见孔珧抢先一步迎了上去,还替人拿了外衣递给侍应生。
说实话,戎策没想过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火花,但是自家妹妹嫁到孔家这种狐狸窝,免不了被人欺负。转念一想,毕竟是自由恋爱的时代,妹妹喜欢他又不能强行阻止,再说孔家人虽然精明世故,但这个小少爷还有那么几分单纯,应该不会对叶亭不好。
纠结无果,不如干正事。戎策在纸条上飞快写了几个字,走到侍应生身边将纸条塞进叶亭的外衣口袋里,没有任何人察觉,神态自若从托盘上拿了杯柠檬酒,味道也是难喝至极。
那边两人交谈了片刻,随即孔珧带着叶亭上了楼。大庭广众这是干什么,戎策想着,手里的玻璃杯被生生捏出道裂痕。就算两情相悦,也不能宴会上玩消失,传出去对谁的名声都不好。
戎策把酒杯放到一旁,朝这栋别墅通向二楼的楼梯走去。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挡住去路,对他摇摇头。戎策从不合身的西装里拿出证件亮给他,“我是你们四少爷的上司,又要事找他。若是耽误了,明天你们就去军法处领他吧。”
那男子很好糊弄,大概是不懂这些侦缉处的人都做什么事情,也不敢惹他们,麻利转身让出一条路来,戎策三步做两步跑上二楼,却不见了那两人的踪影。二楼多是房间,一些门开着,有储物室和厕所,还有几件锁着门,但门口的装修风格看起来像是卧房。
一间屋子门上挂着两只放在玻璃里的蝴蝶标本,里面有轻微响动。戎策透过门锁瞧了瞧,屋内拉着窗帘看不清楚,但至少没有某种繁育后代的声音,他心里放松了些。
“我父亲查过了,老郑关在提篮桥,没有经过公开审讯。目前最好的结果就是,如果两党联合抗日顺利实施,能够无罪释放。”孔珧眉头紧锁,刚解下来的领结在手中缠绕,心烦意乱溢于言表,“是我动手太晚了。”
叶亭摇摇头,说道,“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与组织重新建立联系。老郑出事之后,按规定上下级全部撤离,无奈你我身份特殊,突然消失在上海滩反倒不正常。目前只能通过电台向上级紧急呼救了,能否得到回答还是未知数。”
“我还有一个死信箱,可以和之前的上级联络。虽然没见过他,但是他给我这个地址,应该也——”孔珧忽然住了嘴,将食指比在唇前,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声响。等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打开一条缝,却不见任何人在附近,又小心翼翼关上门。
叶亭看了眼手表,拿起身边的红色皮包,“时间不早了,我们先下楼。老郑是黄埔教员出身,即使两党合作,也有可能被当做逃兵处理,所以还是先做好准备营救的工作。”孔珧点点头,绅士地替她开了门,叶亭微微一笑,伸出手来,“把戏做足了。”
孔珧愣了下,紧张地舔下嘴唇,屈肘放在身侧,让叶亭挽住他,“若是假戏真做了怎么办?我哥哥们都没结婚,父亲见了怕是要催我成家。”“那也无妨,工作需要。”叶亭抬眼望向他,带着三分笑意,孔珧立刻看向另一边,耳尖微红,步伐都有些错乱。
戎策在拐角处看到两人手挽手下楼之后才钻出来。他没听清楚那两人说了什么,但隐约听到了结婚二字,心情沉重不少。仿佛养了二十年的白菜被拱了一般。但是四妹的特殊身份让戎策起疑心,他觉得这两人并非只是私会这么简单。
于是他用一根铁丝翘了挂着蝴蝶房间的房门,看看四周无人才进屋,戴上手套沿着屋中家具摸索。不多时,他发现了一个隐藏的暗门,费了些功夫才打开,已经是一头的汗。暗门中有一间密室,这也解决了戎策的一个疑惑:这间屋子从外面看来比里面大。
密室没有窗户,十分黑暗,戎策摸出一个小巧的手电叼在嘴里,一阵光扫过去,看见了一个书架和一张小桌子。书架上放着几本中外著作,戎策仔细看了看,其中一本的灰尘比其余的少一些。
戎策轻轻捏住那本书的一角,抬头的瞬间看到书柜上面有一截露出的电线。戎策把书放回去,手拿着手电向上照射,终于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一个电台。“操蛋的。”戎策小声骂了一句,这个电台没落多少灰,显然是经常使用。
孔珧不简单。戎策咬着牙拍了拍脑门,他怎么就没看出来这小子有问题,也许是他的殷实家境和单纯性格蒙蔽了戎策的判断。
门口有脚步声,戎策感觉物归原位,从密室出来将暗门锁好,翻窗跑到隔壁的卫生间,将衣着整理整理,打开门走出去,正巧碰上来寻他的孔珧。“组座,听说您找我。”
“对,你跑哪去了?”戎策瞥他一眼,沾了点水将自己额前的碎发弄到后面,“城隍庙那边出点事,处座喊我过去一趟,你明天休假取消了,早上跟我看现场。”孔珧毕恭毕敬点头,戎策看出来他有一丝和往日一样的紧张,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表情。
这小子才二十三岁,已经能如此沉稳,多亏了他那些八面玲珑的哥哥们。戎策咧嘴笑笑拍下他肩膀,“别紧张,没什么大事。我看你和叶家的小姐挺亲密,处对象呢?”
“没有,没有,就是,人家不一定看得上我。”孔珧额头竟然冒了汗,声音越来越小。戎策没再打趣他,拍拍他肩膀往外走。等到出了孔家的门,戎策把领带摘了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大冬天敞开领口的扣子,试图舒缓心里一阵阵火气。
如果孔珧真的是共产党,那侦缉处可就太危险了,每一份行动报告都会经过他的手,说不定,前几次扑空就是因为他。如果孔珧是跟日本人合作,那戎策可以现在就辞职——这日子没法过了,这仗没法打了。
回到家,戎策没敢跟杨幼清说这件事,因而生了一股愧疚之情,杨幼清给他煮了夜宵他也没吃,逃一般跑进书房反锁了门,蜷缩在小床上搂紧被子。他已经太多次对不起老师了。
老师这么信任他,一次次追问也会说,我的阿策不会骗我的。但是戎策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对敌人起了包庇之心,甚至还对他们好奇,不带着任何批判意味的好奇。四妹就算了,戎策怎么说也是叶家的子孙,照顾家人又护短是骨子里的。但是,为了四妹,他连孔珧的事情都没说。
这样一个定时炸弹放在身边,戎策依然不愿告诉杨幼清。也许是为了守护自家妹妹单纯又短暂的青春,戎策这么自我解释,昏昏沉沉入睡。客厅里,杨幼清点了根烟,久坐在沙发上,听见书房没了动静才起身,腿微微发麻。
他的小孩有心事,而且不肯说。
4.预兆
“我的东西呢?你们他妈干什么吃的!”张裕来一年难得骂一次脏话,今天把这二十年的都骂光了,“你们口口声声说保护我,他战文翰就是这么保护人的!一晚上,一晚上而已,我的数据都丢了!”
刘霖山一脸尴尬站在一旁,他们诊所周围都是厚道的好人家,平常也没多防备,偏偏小年夜遭了贼。他十点多才走,张裕来十一点从孔家回来,就这么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诊所的保险柜被人撬开,里面的疫苗相关实验数据全部丢失。
黑衣保镖也是尴尬,本来战文翰在上海的人手就有限,保护了张裕来就没办法保护诊所,但他还是皱着眉头说道,“不是还有样本,可以重新做。”“是可以,花上十天半个月,甚至一年!但是,最初的一批数据不见了,”张裕来几近疯狂,只要制作出疫苗他就自由了,可偏偏上天要让他把这半年的监禁时光重新再来一遍,“马上就知道是不是同一种了,偏偏这个时候,这个时候。”
“最初的?”黑衣保镖重复道,张裕来狠狠甩他一个眼刀,“你不用知道。”他将文件翻了个底朝天,依然没能找到去年戎策从巡捕房被救出来后,他做的切片和化验单。他几乎能确定,当年戎策就是感染了这种细菌,或者它的变异体,但是现在功亏一篑。
这件事情太重要了。如果戎策真的受过伤,那他不治自愈很有可能说明,天生就携带着这种细菌的抗体。如果能确定下来,搜集到样本,制作疫苗的成功率将大大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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