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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朝阳初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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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主角开始建设shzy新农村

-----正文-----

1.新春

1937年公历2月10号是这一年的除夕夜。前一日,蒋总统来沪,不知为何侍从室来了个人模狗样的胖子把杨幼清叫走了,这一去就没了音讯,唯有除夕傍晚给侦缉处来了通电话,说是还没忙完,无需等他。戎策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难受,杨幼清具体做什么他不知道,在党内有什么样的地位他也不清楚,但是这几个月来老师每次出差执行任务,他都是心提到嗓子眼,担忧至极。

戎策不是没抱怨过,杨幼清腿上有旧疾,不能长时间做极度危险的工作,他希望老师能带上他,如同那年在哈尔滨的雪夜里说好的,戎策是他杨幼清手里的刀。但是杨幼清总是一脸严肃说不许,然后留戎策一个人担心许久。

虽说这几年来,老师对他发脾气越来越少,但两人之间却没有往日那般坦诚,一方面戎策有秘密不敢说,另一方面,杨幼清刻意瞒着他。戎策有时候觉得年纪越大越现实,若是他现在还是二十岁出头的模样,估计早就一意孤行尾随杨幼清而去了。

但是年还是得过,戎策趁着菜市场还没关门买了往后几日的菜,用身上仅剩的几张法币买了两斤肉,感叹这年头通货膨胀让钱缩水缩成毛票。上海依旧是繁华的,即便是大年夜,租界该莺歌燕舞还是莺歌燕舞。戎策提着菜篮子路过舞厅,还能听见舞小姐嗲气的招呼声。

回到家,戎策想包点饺子,回味下在伪满洲时候热火朝天的喜气。但最后也没成功,面团做了疙瘩汤勉强凑了顿晚饭。饭后,他盘腿坐在沙发上读一本大部头的英文书,看了半天才发现是呼啸山庄,又放回书架上——原因无他,看不懂。

等他看完了剩下半本《World Brain》,时间才刚刚八点。戎策坐不住,拿了外套和钥匙打开家门。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遇到警察值夜班就亮证件,畅通无阻。不知走了多久,还坐了趟末班电车,他看见了福佑路那家平愿点心店。房门上贴着封条,窗户都破了几扇,屋中打砸乱套无人收拾。

戎策无可奈何笑了笑,继续往前走。路上的雪堆积了不少,他低头踩着雪,留下一串脚印,再抬头竟然凭直觉走到了叶家宅院的后门。戎策看了看四周无人,顺着后门边的一棵树爬上去,坐在分叉的地方拢紧了袖子。从这里,他能看见公馆一楼的餐厅,暖洋洋的灯光中人头攒动。

似乎二哥惹父亲生气了,两人脸色都不好;老五还是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端着一碗米饭拘谨地夹菜;旁边亭亭在帮小六剔鱼刺,但小孩子心急,还是卡住了咳嗽几声。大哥不在家,葛茹风坐在父亲身边点了一根烟枪,给这熟悉的场景添了几分陌生感。

戎策就这么看着,寒风呼啸也岿然不动。也许双生子有心灵感应,叶斋停下说话往窗外看了一眼,在黑暗中发现了些异样。等父亲语重心长的一段话说完,他便将筷子拍在桌上,厉声说道,“我去哪里跟谁做事不需要爹您操心,他姓陈的再不好还能拿给我口饭吃,您呢?”

“你怎么说话!正道你不走,偏偏去闯歪门邪道。”叶南坤也提高了声音,眉头紧皱,“过了年你就去部队,把这一身的毛病改了。”叶斋翘着腿从怀里摸烟出来,拿火机点上,“省省吧,我不是大哥,也不想变成他那种光鲜亮丽的人。你把这小的教育好,比我强。”

叶南坤指着他鼻子想骂人,葛茹风立刻凑过来当和事佬,好言相劝。叶斋没听,站起来踢开凳子往外走。叶亭想追上去拦住他,被叶南坤一眼瞪了回去。倒是家里的厨娘担心二少爷没吃饱,装了一铁皮饭盒的饭菜给他带上。

叶斋提着吃的刚出了大门,就看见蹲在门口石狮子旁边抽烟的戎策,“不仔细看,狮子都抽上烟了。”“二哥。”戎策站起来舒展舒展身子,“你别总跟爹吵架,他也是希望你好。”“你想当他好儿子,你倒是回家亲自给他当去。妈的,老子想做什么那是我的事。”

戎策愣了下,听见叶斋一边走一边小声说道,“老子真他妈的羡慕你。”“二哥,”戎策追上去,扫了扫肩头落雪,“你这是有人在背后撑腰,什么都不怕。不管你在哪,如果出了事,爹和大哥一定会想尽办法帮你,这还不知足?”

“知足?我需要他们?”叶斋白了他一眼,把饭盒扔他怀里,“我去青楼,你跟着?”戎策脸色微微一变,急忙摇头,“不不不,二哥尽欢,我先回去了。”

夜已深,戎策看着客厅里摇摆的落地钟,试图让自己静下来。窗外隐约有路人交谈的声音,仔细听还能听见脚步声,但唯独没有杨幼清的。桌上的饭菜热了几遍,戎策看着快要散架的糖醋排骨,决定不等他了,自己先吃。

第一块排骨连着肉带着骨头刚放进嘴里,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杨幼清身上还有未化的雪,额头的发丝被雪水打湿,但不算狼狈,“你没锁门?”“锁了门有用吗,想杀我的不还是进得来,出不去?”戎策故作镇定将骨头吐出来,但是眼中翻腾的喜悦难掩。

杨幼清转过身把门锁好,公文包放在一边,再回头小家伙已经扑了过来,嘴角还带着糖醋排骨的汁水。杨幼清低头将他唇边的糖醋汁舔了去,露出个微笑,“放了姜丝,你做的?”

“没,二哥送我的,”戎策不敢说实话,但也不敢说自己跑到树上看叶家吃年夜饭,于是省略了些,“还有烧腊,炒虾,蚝油青菜,您要是饿了我去煮点面条。”杨幼清看了看桌上的饭菜,还冒着腾腾热气,“不用了,一起吃吧。你身上倒是不冷,回来一会儿了?”

戎策点点头,几乎要把自己挂在杨幼清身上,“老师,您还走吗?”“西北的事情不需要我插手了,周荐章有意要让我留在上海。人家权力大,他随便跟哪位侍从说一句,我就被拿下了名单。”杨幼清冷笑一声,脱下外衣放到沙发上。

“忍着呗,还能杀了他吗?”戎策从厨房拿来一双筷子想要递过去,杨幼清已经用他用过的开始吃了,还不忘评价几句,“这个排骨不错,就是太甜,青菜竟然也放糖。”戎策看他仿佛一天没吃饭一样,把自己这边的两个盘子也推过去,“春节了,您就不说点什么?”

杨幼清抬头白了他一眼,低头继续吃,没说话。戎策自讨没趣,嘟囔两声也俯下身来夹菜,还专门抢杨幼清筷子底下的。杨幼清挡了几下,速度慢了些让戎策占了先机,于是改变策略放弃这块排骨,筷子一伸从另一个盘子里夹了块烧腊,“你若是平常也有这样的机敏度多好。”

“我最近也没少立功啊,我这都二十七八了,还没升官,您也不帮我说说情。”“哦,司令部准备提拔顾燊做副处长,年后通知就下来。情报组的工作让副组长彭义东担着,”杨幼清把碗放下,用手帕擦了擦嘴,“他父亲给人事处花了不少的一笔钱。”

戎策把骨头吐出来,呸了一声,“他就是个饭桶,摩斯密码到现在都没背过,还跟我耍少爷脾气。”“但他有点天赋,会打点关系,算是个有用的饭桶,”杨幼清把空碗碟推到戎策面前,“军校警校的好苗子会轮到我们挑?吃饱了,你去把碗洗了。”

2.电报

“不是一个发报员,你听,5这个数字,滴滴滴滴滴,能够听出三下加两下的节奏,之前是连贯无阻的。”刘菲菲扶着监听耳机抬头看了眼戎策,怕他听不明白又补充道,“发报员的手法像是一种标志,每个人都不同。之前我们截获的电报中,发报员经常使用短码,依我看,像是个男人,现在的这位是个细心的姑娘。”

戎策翘腿坐在监听车内架设的木桌上,一手扶着桌面一手跟着耳机内的声音敲打,但是节奏慢了点,毕竟他从来没负责过电台这一块,疏于锻炼。伪装过后的电台车载着德国进口的设备在柏油马路上缓慢行驶,但无奈发报时间太短,还没缩小范围便没了声音。

“他们使用电台的频率增加了,戎组有没有什么猜测?”刘菲菲将耳机摘下来,扶了扶刚烫的‍‌‌‍大‌‍‎‎‌波‍‎‎‌‍浪。戎策拿过桌上的草纸,微微皱眉,“2546, 5499,这几个数字出现了不止一次,也许是在重复某一情报,我拿回去给情报组——算了,指望不上那个二世祖,给我抄一份,我研究研究。”

刘菲菲一边誊抄着数字一边笑道,“戎组还嫌彭公子是二世祖,你瞧瞧侦缉处新来的军官们哪个没有背景?”“你还对战文翰旧情未了?”戎策反问她,刘菲菲也不恼,把草纸递过来,“想追我的人从百乐门排到仙乐斯,用不着戎组操心。”

孔珧抱着一厚摞文件走进组长办公室,戎策从满桌子狼藉里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这么多,我们最近都没往外跑,哪里来这么多行动报告?”“去年的总结和报表,处座说您就算不是亲自写的,也至少看一眼。”孔珧看了看他桌上实在没有地方,便把文件放到茶几上,转身准备走。

“你过来看看,”戎策招了招手,孔珧连忙走过去,“你看啊,这是最新截获的共党电报,一个新的频率,但我觉得密码本没换,你说呢?”戎策抬头,果不其然看见孔珧眼中一闪而过的一丝慌乱,但是这小子掩饰的不错,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半分钟,孔珧才开口,“这,这几组数字确实相同,但是位置却不一样,您瞧,前几次都是紧挨着,但这几次隔了几组,不像是同一个意思。”戎策托着腮看他,故作轻松,“是吗?我觉得是二次加密。这电台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我们逮捕了郑平愿之后开始活动,我猜,是他没来得及撤走的下线在寻求上级的帮助。”

孔珧没说话,紧紧盯着那一行行数字,戎策看见他额头冒的汗,却未点破,继续说道,“我猜,他们第一知道郑平愿被捕,第二确定自己没有暴露,第三一旦撤离将会是更大的麻烦。因此铤而走险想要重新与上级接上线。”孔珧点头应和,戎策拍了拍他肩膀,“紧张什么,看不出来我又不会扣你工资,这事儿让译电组的小姐姐们忙去吧。”

孔珧更用力点头,仿佛松了一口气,但戎策清清楚楚看见他眼中的警惕和那一丝惶恐。戎策笑了笑,从书桌里拿出一包点心递过去,“年终总结多亏了你,看你黑眼圈都快出来了。这是奖励,今早去买的蝴蝶酥。”

叶亭从电话局下班回来,看到家门口蹲着一个人,地上满满都是烟头。“你,你跟着你们组长学坏了。”叶亭打开门,孔珧赶紧站起来,将烟头踩灭了,踢到一边,用裤子擦了擦手上残留的烟草味道。

“电台被发现了,现在必须保持静默,”孔珧刚进门就脱口而出,气势汹汹,丝毫没有往日的斯文腼腆,“听我的,把电台放回我那里,我家更安全。”“不行,你这样会给孔家带来麻烦,电台在我这里,出事了我可以跑。”

孔珧急火攻心但还是努力抑制,伸手抓住叶亭的肩膀,笃定中带着几分强横,“我必须保护你的安全,你一个女孩子家……”“孔少爷还讲男强女弱那一套俗话?”“不,我没有,”孔珧被她似是嘲讽的一句话瞬间弄没了脾气,但仍是耳尖烧得通红,“断线之后,我们只有彼此可以信任可以依托,我觉得,我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叶亭没忍住笑了出来,孔珧倒是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脸红得像是熟苹果,急忙松了手转身趴在墙边。“不逗你了,我接到组织回复了,”叶亭走到桌前倒了杯茶,“上级要求我们继续潜伏,最近不要有任何动作,过一阵摸清楚了情况,上级会主动给我们接洽。营救老郑的任务可能要交给其他组完成了。”

“联系上就好,联系上就好,”孔珧还是满脸通红,低头不敢看叶亭,他也不知道自己害羞什么,但偏偏就是不敢,“我先走了,今晚夜班戎组要派我去盯梢。”“对了,”叶亭忽然正色,“电台暴露消息,是不是戎策告诉你的?”

孔珧愣了下,随即点点头,“现在想来,他可能是在试探我。我日后会小心的。”叶亭欲言又止,末了只是说路上小心。孔珧大开门走出去,因为有心事走得还有些踉跄。

叶亭几乎能确定,戎策发现了他身边的这个卧底,但是选择包庇他,甚至主动提供情报让他有所准备。也许是这几年间断的接触起了作用,也许是‌‌‍‎兄‍‌‍‎‎妹‍‎‌这层关系让戎策不忍下狠手,但叶亭相信,假以时日,他们最终能够站在同一阵营。

“老板,《先秦诸子系年》有没有?”戎策推开书店的门,这是包打听告诉他的最后一家可能买这本书的书店,成败在此一举。老板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抬头望了眼他,又低下头去,“卷一还有一本,缺了两页,不嫌弃的话半价卖给你。”

戎策看了眼小书店的布局,杂乱的书籍堆放在落灰的书架上,“我只需要第三本。”“怎么现在的人都如此不同寻常,”老板推了下滑落的镜框,“没有没有,卖完了。”

“谁单独买过这第三本吗?”戎策看老板有些不耐烦,拍拍桌子拿出证件扔过去,“我问你谁买过这本书。”老板瞥了眼证件,脸上表情瞬间变了,拿起来恭恭敬敬还回去,“官爷,官爷,这上个月,啊不,头年,有个年轻人来买过。他长相白净,带着书生气,眉眼如星,我还记得。”

戎策从怀里拿出一张孔珧的照片放在桌上点点,“是他?”老板低头看了片刻,笃定点头。戎策笑了声,似是有些无奈和自嘲。老板不懂他的意思,战战兢兢。末了,戎策从货架上拿了一本茅盾的《子夜》,“多少钱?”

“送,送您了,您慢走……”

3.对峙

上海的春天来得快,但紧接着就是乍暖还寒,冻得人骨头疼。戎策惦记着老师的腿,坚持要每天陪他睡主卧。夜里被小家伙搂着,年轻人的体温紧紧包围,杨幼清总觉得身边围着一个小火炉,在寒夜里极其舒服。

有几天,戎策领队出任务,杨幼清发现自己睡眠质量瞬间变差,经常夜半惊醒,一直在床上坐到天亮等戎策回来才放心。他觉得自己是年纪大了,心底越来越柔软,但这种没由来的担心只在戎策身上应效。

杨幼清还会在戎策有意无意撩拨自己的时候出神,静静看着年轻人修长的手指划过领口紧系的风纪扣,或者他下意识舔嘴唇后唇上的一抹晶莹。三月初戎策过他证件上的生日,带着杨幼清在舞厅喝酒的时候,杨幼清感觉到小腹一阵火热,想把这个笑得天真的小家伙按到沙发上。

戎策自己倒是没察觉,半躺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翘着腿,脚踝放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跟着乐曲的节奏摇晃。杨幼清坐在他对面,一次次往酒杯里添酒,再仰头喝掉,直到戎策发现他快醉了,赶忙夺了酒杯,“您干什么呢?”

“你心里清楚。”杨幼清不轻不重说了一句,解开领口的扣子。戎策心里一沉,说话结巴起来,“我,我没怎么招惹您,也没做对不起您的事情。”杨幼清思维慢了一拍,没注意到他眼中的躲闪,继续说道,“以后别自己来这种地方了,工资奖金我替你保管。”

戎策感觉自己后背冷汗直冒,舔下嘴唇说道,“怎么,您还要断我财路啊?”杨幼清不说话了,侧头去看刚刚站在舞池中间的当红小花,让戎策摸不着头脑,“老师,老师,您倒是告诉我啊。”

杨幼清还是不说话,似乎是醉了,戎策手心都出了汗,继续试探,顺势坐到了杨幼清身边。一瞬间,借着为了营造气氛而暗下来的灯光,杨幼清揽住戎策的腰将他拉过来,侧头吻上他的唇,蜻蜓点水般稍纵即逝。

下一秒,舞厅恢复了柔和的橙‎‍‌‍黄‎‍‌色‍‎‍照明,一阵阵献给舞小姐掌声中,杨幼清坐在原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眼中还带了几分朦胧。戎策觉得自己烧透了,耳朵红得不行,也学着杨幼清往酒杯里添满酒,一饮而尽。

“老师,以后您也不许自己来了。”戎策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但他的的确确做了对不起杨幼清的事情,而且是一件他认为杨幼清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事,更是一个铤而走险改变一生命运的决定。

昨日清晨,戎策下了夜班准备去坐电车,还没走出侦缉处的大门就看见孔珧飞快走向龙华路街对过的一条小道,英姿飒爽脚步轻盈,怕是有什么让他开心的事情。戎策转念一想,能让这呆瓜开心的还有谁,不就是自己妹妹。

于是,戎策转了个身跟在孔珧身后,保持着一个适当的距离紧紧跟着。孔珧没发现他,和叶亭挽着手走在朝阳中,像是热恋中的情侣,路上还买了两笼生煎坐在小摊的木桌边吃了。

戎策看得心里不是滋味,怎么好端端的妹妹喜欢上一个啃老的少爷。即便戎策心里对孔珧的身份早有了新的认定,看到他给叶亭抹去唇边的汤汁时,做哥哥的还是长叹一口气。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

好在之后两人分开了,似乎分开前还来了个西方的贴面吻。戎策在叶亭快要到家的时候追上了她,伸手握住她手腕,“我得跟你谈谈。”叶亭吓得后退半步,随即反应过来,有些气急败坏,“你跟踪我!”

“我没有,”戎策反倒有些局促,急忙掩饰,苦苦营造的蛮横也瞬间丢了个干净,“我想去看电影,正好看见你们俩。走走走,三哥真的有事要跟你说。”叶亭拗不过他,赌气似的快步走上楼,拿出钥匙开门,“你跟爹一样,封建家庭大家长也不过如此。”

戎策故作生气,戳戳她肩膀,“怎么说话呢,我是关心你。你看我什么时候管过老二结婚生子?”叶亭懒得反驳,打开门请戎策进去,“那你怎么不结婚,不生子?对了,大嫂快要生了。”

“这么快,”戎策算了算日子,大哥是去年七月结的婚,八月见面时就已经显怀了,现在想来竟然是奉子成婚,“大哥不是还在前线,回得来吗?大嫂身体怎么样,需不需要弄点补品?”

叶亭把挎包挂在衣架上,回过头来戎策已经毫不见外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在简谱的小木桌前一饮而尽。“想要什么咱爹还能弄不来?据说是个男孩,家里宝贝得很。”“小六呢,最近没见他,是不是失宠了?”戎策跟他这个小弟不太熟,但有血缘关系在那,也难免牵挂。

“还是老样子,去华侨小学读书,三番五次请家长。”叶亭打开橱柜拿出一盒点心,戎策看了看盒子上落的灰,急忙摆手说不用,叶亭看出他的意思,把盒子拍在桌子上,“你嫌弃什么?我工资不多,也不喜欢跟家里要钱。”

“没有没有,我真没这意思,”戎策还想说什么,忽然听见楼下一阵吵闹的声音,起身走到窗边打开一条缝,“警察?”叶亭有一瞬间的慌乱,站起身也要往窗边走,被戎策拦住,“小心,他们在挨家挨户搜查。”

叶亭勉强镇定下来,抬头望向对方,“三哥,你得帮帮我。”“应该没什么问题,前几天政府宣布21号是上海节,现在怕只是走个过场查查安保。”戎策透过窗户缝观察楼下的动静,眉头一皱,“老人都打,啧。”

“可是我们这种小地方,平日里也没有外人来。”叶亭还是有些心急,戎策看她一反常态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问道,“你家里有什么?”叶亭不做声,戎策抬抬下巴示意书架上的书,“你这有一整套的《先秦诸子系年》,其中第三本是你们的密码本是不是?”

叶亭想问他如何知道的,但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毕竟三哥在外闯荡这么多年,论经验论实力都比她强些。“你先别慌,侦缉处还没破译出来二次加密。就算查出来电台也有咱爹顶着,但是,你们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动作必须要用到电台?”

“不是。”叶亭矢口否认,戎策一皱眉,将手搭在她肩膀上,语气中带了几分恼怒,“我是你亲哥,还能害你不成?如果你害怕现在就跑。”“我怕什么!”叶亭昂起头看向他,眼中的慌乱着实少了几分。她从来不认为三哥在这种背叛“党国”的事情上有多可靠,但是只能赌一把。

戎策坐回桌前,紧紧握着茶杯,不多时警察开始砸门,叶亭走过去开门的瞬间被蛮力推了进来,差点摔倒在地,好在戎策手快扶了一把。警察头目双手插着腰走进来,警棍在腰带上一甩一甩,“都给我配合,不然打死了不算我的。”

“外面哭的孩子是你们谁打的?”戎策侧坐着,用余光扫向这群人,说实话真要打起来他没什么胜算,但现在还是要强装镇定。一个斜戴着帽子的警察冲上来,口袋里被人塞的好处费露出一角,“老子干的,妈的,你管呢?”

戎策站起来将手里的茶杯扔过去,瓷器砸在人额头上清脆一声,“滚蛋。”“你还敢打我……”小警察摸了下额头,气急败坏撸起袖子就要打人。戎策将叶亭护在身后,伸手的动作让皮衣下摆扬起,露出他腰侧别的那把勃朗宁。

小警察瞬间停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警察头目倒是不怕,摘下来甩棍指着戎策,“你谁啊,在这住吗,别挡道。”“你们无辜搜查民居,扰得大家不得安宁,还趾高气昂。怎么,老百姓就好欺负?”戎策冷笑一声,叶亭在他身后扶着他肩膀。

她没见过几次工作时的三哥,即便后来告知身份,戎策在她面前还保留着少年时的温文尔雅。她还记得戎策跟人吵过几次,也动手打过人,杀过人,每一次对她来说都是重新定义眼前这人的契机。她希望从三哥身上看到与自己相同的地方,与自己的信仰志同道合的地方。现如今她看见了。

小警察骂了一句,警察头目也嚷嚷着,“愣着干什么,赶紧搜。”“我看你们谁敢动,”戎策仍旧没去碰那把勃朗宁,但瞬间提高的声音比任何武器都管用,“这位叶小姐,是警备司令部参谋长的女儿,胆子大的尽管惹,就怕你们走不出这道门。”

“我管呢,吓唬谁呢,”警察头目嘴上说着不信,但是故意没提继续搜查的话,手下人也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我这也是奉命办事,出了问题你跟上头反应啊。我还没问你,你的枪从哪来的!”戎策伸手去摸勃朗宁,警察头目立刻警觉起来,也拿出一把驳壳枪,但是忘了上膛。

戎策瞬间把枪拿出来,警察后退一步。待戎策保持着枪口一动不动,从口袋里拿出证件,警察已经退到了门外,依旧叫嚣,“你这是妨碍公务!”“谁若是怪罪下来,叫他去司令部侦缉处找戎策,我随时奉陪。”戎策抬了抬枪口,警察立刻走向下一家,丝毫不敢停留。

门外又传出来孩童的哭声,叶亭想要追上去,戎策一把拦住她,“自顾不暇,还有心思管别人。”“你用证件吓唬他们,这是治标不治本,他们还敢来的。那些没有家世没有权势的人,活该被欺负吗?”

“罗马又不是一天建成的,没钱没权就是会被欺负,我也不能天天在这里守着你,”戎策把枪收好,整了整衣服,“我倒是得想想怎么应付杨幼清,这件事瞒不住。”“三哥,你难道就不想看到一个和谐平等的社会吗?”

戎策闻言,抬头相视一笑,“我想啊,就怕你们不肯要。”他说完话依旧紧紧盯着眼前人,叶亭倒是愣住了,片刻后才略带结巴问道,“你,你什么意思?”“不是你问我的,”戎策还是笑着,像是初春的一阵风,和煦阳光,如同少年时纯粹,“实话实话,我也看不下去。其实你们为我这个小喽啰做了挺多工作,田稻天天念经还出钱捞我,你三番五次明示暗示,后来又把孔珧放我身边,我就算不跟你们干,也迟早是你们的人。”

叶亭欲言又止,眼中的疑惑和震撼不减,“可是,你了解我们吗?”“慢慢了解呗。”“三哥,你的信仰和忠诚是建立在感情上的。”叶亭似乎是坚定了什么,抬头望向他,那一份迟疑也消失不见,“我调查过你的过去,你跟国民党走,应该是因为杨幼清救了你,你觉得愧疚。”

戎策哑然,叶亭像是得到了某种证实,继续说道,“你忠于力行社,也是因为念在杨幼清的师生情,而不是你们的三民主义或者其他教条”若说世上除了老师还有谁能看穿自己,戎策认为只有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是,我是对国民党没什么好感,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让人生厌,一次次失望就不会再有希望了。”

“我不能确定你是为了亲情而选择红色信仰,还是因为想要建设一个新的人人平等的社会。”叶亭顿了下,继续道,“这件事我会和上级汇报的。以后你不要来这边了,有事我会让孔珧通知你。”

戎策点点头,忽然笑了出来,“我妹妹真是长大了。对了,你和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我,”叶亭没料到聊了一圈还是回了这个话题,想要脱口而出不是,但又迟疑,“这是我的私事,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说实话,我挺佩服你们的,特权阶层为无权阶层奋斗,值得钦佩。你要是真喜欢他,三哥同意的。”戎策起身走到她身边,拍拍小姑娘的肩膀,“我先走了,你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需要跟我说。电台找个隐秘的地方,你这里的机关不太保险。”叶亭还没反应过来,戎策笑了下,转身就走,还特地加快了步伐。

“你,你是不是看我的东西了!三哥!”

4.破晓

戎策跟杨幼清解释了半天去叶亭家的原因,老师也姑且相信了小舅子看不惯未来妹夫的说法,罚他整理两天档案当做惩罚。后来侦缉处有条规定,不许亮证件和配枪威胁恐吓他人。戎策不解,跟处座争辩坚持认为自己没做错,又被杨幼清多罚了两天。

等六点下了班,戎策把档案盒一扔就往处长办公室走,到了也不敲门,进去直接躺在沙发上,翘起腿侧着脑袋看杨幼清,“您这几天有什么收获啊?”“收获了一个经验,你的组员果然不及你十分之一。”杨幼清看了眼关好的门窗,走到沙发边坐下,戎策顺势爬到他膝盖上。

“老师知道我有多辛苦了吧?要我说,全都扔到警校训练上一年,回来保证把全上海的共党给您抓来。”“训练一个特种警察需要多少钱你知道吗?你我在杭州警校那年,特种警察训练班的学生,都是党国各个特务部门的储备军官,谁没有家世背景?”杨幼清把戎策额前的头发顺到脑后,戎策觉得不舒服又扒拉下来,“老师,日本人在杨树浦练兵,又在沪东沪西大规模演习,据说过几天还要举行阅兵式。咱们怎么没动静呢。”

杨幼清没着急说话,静静看着他,轻柔地抚摸戎策的头发,“阿策,我以为你长大了。有些事情不是你该操心的。”“等到真打仗了,后悔的不知道是谁。”戎策嘟囔一句,被杨幼清捏了耳朵,嗷嗷叫疼。

夜色苍茫,租界炫彩的灯光照射不到穷人聚集的角落。孔珧穿了一件破旧的风衣,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走在小路上。十天前他在死信箱里放了一封信,试图联络曾经的上级,今日是取回信的日子。

他猜测过这位上级“白石”的身份,很可能就是已经被捕的郑辉。但是他从死信箱潮湿的充满铜臭味道的铁皮中间摸出了一个信封:白石依旧活跃着,身份更加扑朔迷离,孔珧感觉这人就在上海,就在自己身边。

待他揣着信封回到家,正巧遇上在财政局任机要秘书的自己大哥从楼上慢慢走下来。孔璋上下打量一眼小弟,似笑非笑问道,“你是谈恋爱谈穷了吗?穿成这样,怕不是侦缉处克扣你工资。”

“大哥说笑了,我们是卖力气的部门,能和财政局相提并论吗?”孔珧也谦逊有礼回了一个微笑,乍一看兄友弟恭,实则孔珧心里清楚大哥是什么人,狡猾奸诈,说是人面兽心也不为过。

他们家四个兄弟,除了小弟,一个比一个会算计。孔璋看出孔珧心里有事,也没有留他,快步走下楼梯让出路来,“最近不太平,小弟多注意安全。”“不牢大哥操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进了卧室,孔珧反锁了门,将信封掏出来,用裁纸刀慢慢划开。信纸上写了一行字,“见信如唔,今从南洋订购二十箱咖啡豆,原产南美,不宜久存,望兄速来取。”孔珧将信纸翻折两下,看不出什么蹊跷,又用裁纸刀将信封划开展平。

透过光,孔珧清楚看见几个字:电台联络,密码本更换啼笑因缘。孔珧将信封折了几折,撕碎了放进烟灰缸,点了根火柴扔进去。半晌听见门口有人说话,似乎是大哥孔璋和家里的厨娘,“阿红你站住,谁偷偷抽烟了?”

孔珧一惊,把烧光的灰尘倒入废纸篓中,拿出半根烟头点上,急匆匆跑去开门,“大哥倡导新生活运动倡导到家里来了?”孔璋盯着他手上的动作看了一阵,从口袋里摸出一盒包装精美的进口香烟,“以后抽这个,别让姑娘看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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