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提亲的从先生和师父的十四年爱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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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四转眼就到。这一天的大早,于德音和她师父在厨房门口碰头,彼此都为眼前人的模样大吃一惊。
“徒弟啊,你的黑眼圈好重啊,昨晚上你是去修仙了吗?”
于德音懊丧地摸了摸青黑的眼眶:“我都抹过粉了,还是很明显吗?”
“就是很明显。”师父抚着山羊胡,语重心长地叹道:“年轻的时候不把身体当回事,老了可是要吃苦头的。为师我如今这一身毛病都是当年闯荡江湖时太肆意妄为造的孽,唉,现在想起来真是悔不当初啊。”
“我就是紧张睡不着嘛,”于德音小声辩解了一句,又指着师父的长眉毛长胡须道,“师父,昨天你还不是这样的,这眉毛胡子哪来的?”
“怎么样,是不是很仙风道骨?”
于德音老实回答:“像街上算命的。”
“唉,你们这些小姑娘就是不懂事,常言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不蓄胡须怎能显出为师的庄重体面呢?”
“那您平常也没蓄须啊。”
“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懂,我一个厨子,蓄了须掉进饭菜里怎么办?”师父一脸沉痛地扯下假眉毛假胡子,恢复成嘴边上只有一圈胡子桩的旧貌,“算啦,反正人也不会这么早来,先进去把大伙儿的早饭煮了。”
“好的。”
“我没说你,这两只黑眼圈能见人吗?万花的人来提亲也是找为师提,今天没你的事,赶紧回去补眠。”
按照时下的规矩,年轻人初婚讲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提亲订亲均由双方亲长说了算,当事男女滚一边去等通知就够了。师父许她自主择婿,又为她出头走这趟麻烦的流程,慈爱心肠溢于言表,换成寻常父母亦不多见。她回想起十多年相依为命的光景,不觉红了眼眶。
“好啦,你嫁的是万花,不是什么因循守旧的老古板,又没有公婆管教约束,往后你还是自由自在想什么时候回来就回来,不要学寻常人家的闺女哭哭啼啼。”
“……嗯。”
师徒二人忙完了他们在纯阳一起做的最后一顿饭,便听见她师弟来禀报万花谷提亲的人马就快到山脚下了。师父打发她去休息,自己换上一身簇新的干干净净不带补丁的入门道袍,贴好假眉毛假胡子,带上小徒弟去山门外迎接。
万花一行三人各牵一匹骏马,为首的成年男子穿儒风黑袍,满头青丝白雪齐整地束在脑后,身后缀着一男一女两名童子,这一行人远远走来仪态庄严肃穆,每踏出一步都像用尺量过,竟浑不似万花狂士,倒像是循规蹈矩的长歌贤良。
于德音的师弟见了这等人物便浑身难受:“师父,师姐嫁到这样的人家真没问题吗?”
“胡说八道,那是你姐夫的师叔,管不到你师姐头上。哎徒弟,为师眉毛胡子没歪吧?为师这身衣服是不是不够体面,要不换一身定国?”
“别吧师父,他在看你了。”
那位从师叔走得近了,渐渐显出清瘦端丽的轮廓五官来,他在山门前距离纯阳师徒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一双斜插入鬓的长眉锁得紧紧的,上挑的凤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白发道人。
白发道人直觉这张脸看着有些脸熟,再一想万花美貌之人大抵都生得差不离,不再细想,先行抱拳施礼道:“再下纯阳陆岫,敢问尊驾可是万花从先生一行?”
“你叫陆岫?”从师叔启唇,声如冻泉。
“正是在下。”
“陆、岫。”他一字一顿地念道。
纯阳师徒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均觉得有哪里不对。这位从先生怎么竟不像是来提亲,倒像是来寻仇的呢?
师父你真的没有万花的仇人吗?小徒弟用口型无声地问到。
真没有。师父无声地回答。
很像是来寻仇的从先生目露凶光,声音里透着一股狠戾之气,“原来道长叫陆岫,原来道长竟还好好活在这个世上。”
道人将小徒弟挡在身后,一手按住背上妄行剑,“再下年老力衰,往事都已经记不清了,如果先生与在下有旧……可否让在下的小徒弟先行离开?”假眉毛下的双眼警惕地盯着万花黑袍下暴露青筋的手背,提防他随时暴起伤人。
万花冷笑连连,挥手斥退意欲前来助阵的两名童子,自腰间拔出支流光溢彩的兰亭香雪,厉声喝问:“道长以为我是什么人?在道长的心目中,从青梧究竟算是什么!”
道人闻言剧震:“你!你是……”
“十四年了,你骗我十四年,你好端端地在华山逍遥快活,而我心如死灰身如枯槁,到头来你连我的样子都忘了……傅……陆岫,你身上有一处是真的吗?你的心是铁石做的吗?你有心吗!”
道人牙关紧咬,脸色如同蜡纸,大颗大颗的冷汗如雨滚落。
“你以为我还是那个会被你一颦一笑牵动心神的无知少年吗?如今做出这副模样是给谁看?”
小徒弟拔除青崖白鹿剑,挡在师父身前,“先生请慎言,家师对我恩重如山,不论你和家师有什么新仇旧恨都……”
万花抬手一式芙蓉并蒂将他定住,叱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长辈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余地?”
他望向道人,执笔之手轻轻颤抖:“原来你不是没有心,你也会待人温柔,你只是对我……”
妄行剑在道人背上嗡嗡作响,他浑身战战,竟不能言语。
万花凝视他良久,终于不再等待下去。
“你留给我的东西,我不要了,还给你。”
他将那支兰亭香雪扔在雪地上,翻身上马,挥起马鞭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在他远走消失后,白发道人终是跪倒在地,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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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和从先生的故事见《破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