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道长了,既然来了就进来一起进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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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扫云思前想后,终于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回纯阳找庄简问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马车刚在山门前停下,便有小道童传来庄道长的口信。
“师父说他要去山里修仙,过完年才回来,师叔如有疑问自去找郑前辈解决,他和师叔你不同,从不搀和别人家的闲事。”
被灰溜溜地赶下山,诸般无奈之下,他只得依照唐圆圆出的馊主意,走私人渠道买回各色新鲜食材,喜得唐圆圆的大伯唐勤勤连夸侄女善于生财以后必定前途无量。又打听到郑观映最近都会留在长安,挑了个风和日丽的黄道吉日,大早起来精心烹调了几道对修习万花两门心法颇有助益的菜肴(因为不知道对方的口味),用特制的花梨木食盒妥善收拾了,换上花整夜时间精挑细选的衣裳出了门。
年节将近,医馆里多是受寒、劳累、饮食失调之类常见病患,普通医者足以应对。郑观映负手站立,偶尔三言两语指点师弟师妹如何应对。直忙到中午打烊,才注意到医馆外一身男装南皇道袍不知站了多久的纪扫云,暗地里险些闪了神。
“道长今日……真是了不得。”他收拢心神,笑道。
纪扫云轻咳一声,也觉得浑身上下都怪怪的。他天生脸嫩,妆扮一番堪称是个艳光四射的美人,如今素面朝天看上去反倒显得寡淡。
万花弟子的眼神有些恍惚。
“……在下对先生多有得罪,今日特备一番心意,还望先生海涵。”纪扫云打开食盒盖子,将犹散发着热气的菜肴递到郑观映面前,一副诚心诚意请求原谅的低姿态。
万花弟子突然紧紧握住纯阳弟子的双手,温柔里透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辛苦道长了,既然来了就进来一起进餐吧。”他一边吩咐在旁的师弟师妹出去,一边牵着纪扫云的手进了内堂。
五生盘、合饼卷菜、汉宫棋、通花软牛肠、白芷增骨汤……满满摆了一案。纪扫云亲手盛了一小碗白米饭递过去,便要退到旁边。产自竹溪的稻米颗颗莹白,清香扑鼻,郑观映却不立刻下箸,牵起道士的手把他带到长案另一侧,按住双肩让他坐下,又从不知哪儿摸出只小酒坛并两只浅浅的酒盏,一边斟酒一边温言笑道:“贵客盛情光临,舍下只有些许薄酒,还望道长不要见怪。”
纪扫云心里暗道一声“终于来了”,那颗从开始置办饭菜赔礼道歉的时候就开始上下打鼓的心也算是静了下来。
民间的风气就是这样,高兴时要举杯开怀,难过时要借酒消愁,亲朋好友酒逢知己千杯少,冤家路窄相逢一醉泯恩仇。总而言之,没有什么是一碗黄汤解决不了的,如果没有,那就再添一碗,一直添到当事人丑态出尽醉到不能再醉为止。生意人不怕醉酒,只怕连醉酒的机会都没有。纪扫云跑生意这些年,无论殷勤劝酒还是借酒装疯都有丰富的经验与教训,接过那盏溢出清甜香气的酒液,心中暗道一身好酒,当时已有了喝多少可以醉、醉成什么样的成算。
然而等了好一阵子也没人给他劝酒。郑观映不仅不劝酒,还老是往他碗里夹菜,忽而点评这道五生盘肉质鲜嫩入口即化,忽而欣赏那道合饼卷菜烹调入味恰到好处,又谈通花软牛肠所用的菌笋如何益气养生,他口才好,嗓音清越悠扬,引经据典娓娓道来,直把这一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把掌勺的厨子夸得忘了来时的戒备,满心尴尬又难捺得意地接连喝下好几盏下饭,也打开了话 匣子与他说南道北,正酣畅处忽听一声轻叹。
此时道人两腮飞红,已有三分醉意,见黑袍大夫似乎有些失落的样子,心头一紧,话不经脑脱口而出:“先生是有什么烦恼吗?”
“谈不上烦恼,只是觉得有些缺憾。”
“缺憾。”
大夫也喝了不少,讲话都直白许多:“少了一道菜,未免美中不足。”
“少了……”道人撑起有些发晕的脑袋,回想起因为食盒容量有限,确实有几道菜没有收纳进来。然而郑先生说只少一道……
“同心生结脯。”
纪扫云猛然直起上身,然而等不及展露惊容,一双十指皆生有薄茧的手将他 置于两旁的双手分别握住。
郑观映俊雅白皙的面庞上罩着层红晕,双眼中似有秋水翻涌而至。“道长亲手烹制的同心生结脯,观映可有荣幸一尝?”原本温文尔雅的语气中透出隐约的逼迫。
纪扫云喉结鼓动,种种话语递到舌边又无力咽下,最后颓然坐下。
他假装不再看他。
“好。”
“无论先生提出什么要求,在下都会照做,只是……”
一只右手捏住他的下巴,略施劲力迫使他重新正视对方。室内昏暗的光线里,黑袍大夫的脸上隐约浮现出名为不悦的神情,语气也有一丝发冷。
“道长方才那个‘好’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眼前一幕几乎与数日前的一幕重合。道人只觉得心如擂鼓。从那一夜过后,他碾转反侧难以入睡,满心满眼都是郑观映斥责他无情无义时的情态,紧张之后便是某种莫名其妙的兴奋,仿佛有一道电流自涌泉升起直蹿入百汇,浑身发麻,只觉得整个人是真醉了,双眼发亮,平时只敢在脑子里胡思乱想的浑话此刻竟也敢出口了。
“先生雅致清风,如同皓月,我不过是一介匹夫,无论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捏住他下巴的那只手骤然松开,再看黑袍大夫一脸被雷劈的目瞪口呆。
纪扫云的酒完全醒了。
他心里懊恼,然而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万万没又再收回来的道理。他又是个看见痂皮不揭就会难受的脾气,索性把心一横道:“我想不起从前发生过什么事,你愿意告诉我也罢,不愿意也罢,反正我就是喜欢你,对你一见钟情。你要是喜欢我就给个准话,不喜欢也给个准话,不要总是不上不下地吊着我。”
郑观映忽地用袖口挡住脸。
“你和庄简是什么关系我不想管,也管不了,反正 ……”
“我和庄道长毫无关系!”
郑观映急忙放下袖子,又赶紧握紧道人双手,再次地澄清道。
“庄道长只是普通队友,道长千万不要误信他人以讹传讹。”他音容急切而庄重,如同对着神魔宣誓道:“观映心悦道长已久,此心坚如磐石,无可转移。”
又是这种形容时间漫长的措辞。纪扫云话都快不会讲了。“你,我,你……我到底对你做过些什么?”
黑袍大夫莞尔:“道长自己想吧,想明白了再告诉我。”
“……”
“比起追忆往昔,观映更愿意活在当下,”黑袍大夫略施巧劲将道人拢入怀中,半是亲昵半是调笑地亲了亲他未施粉黛的脸颊,“你说是不是呢,娘子?”
纪扫云想打他。
“你喊谁娘子?”纪扫云不带力气地捶了郑观映一记,掐细嗓子半开玩笑道,“奴家可是有夫之妇。”说完还抛了个媚眼过去。
郑观映忍俊不禁:“娘子的夫君已是观映的人,娘子自然也是观映的娘子。”
纪扫云由着他伏在自己肩头吃吃笑个不停,只觉得脖子里有些发痒,便故作不悦道:“好大的胆子,有了贫道还不知足,竟敢肖想贫道的娘子,今天定要给你点颜色看看。”
“嗯,道长要给观映什么颜色看呢?”裏在黑色袍袖的手指顺着道人的额头向下滑,经鼻而至唇,“是这里的红色?”手指继续向下至蓝白道袍间若隐若现的脖颈,“还是这里的白色?”
这人几天前还是个被迫摸到别人前胸就会呆若木鸡的雏儿,这会儿讲起荤话都不带打楞的。纪扫云生怕再东拉西扯下去会发生什么更加了不得的进化,拽住黑袍大夫领口直接了当以吻封缄。
郑观映一愣,随即还以同样的亲吻。
唇舌纠缠在一起,鲁莽地试探,生涩地邀请,面红气喘着分开而后再次碰撞胶着,互不服输地挑衅着彼此的底线。破军万花笋瓣似的衣领被一层层剥开,南皇纯阳厚重严实的衾袍扯得松松垮垮。
“师兄,我忘了拿……啊!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继续!”
一道屏风隔开万花小弟子落荒而逃的身影。屋里受惊分开的两人却再也找不回那股意乱情迷的劲头。
“……”
“……”
纪扫云轻咳,率先打破尴尬:“你这里……挺热闹的。”
郑观映埋头“嗯”了一声,不知是赞同还是在懊恼。
“要不……咳,我那铺子后面就我一个人住,要不然……”
已经不需要说得更清楚了。
郑观映又“嗯”了一声,攥紧了手里蓝白相间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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