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者拥有一切，弱者一无所有。”

-----正文-----

由北向南，由东向西，战火吞噬了无数生命，也驱走了侥幸存活的居民。野草在灰烬滋养过的土地里肆无忌惮地生长，人类的田园复归为禽兽的乐土。

至长安郊外，才逐渐多了人烟，呻吟哀嚎声此起彼伏。展秋和尹平湖先一步潜入城内，其余三人一路走一路停，到达广都镇外时已近黄昏，宫琴正为眼前的人事全非伤怀不已，一不留神教个五六岁大的小屁孩撞了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屁孩一迭声地道歉，脚步不停向后退。

宫琴也觉得跟个孩子计较没什么意思，挥手表示算了。

他的同伴却不像他这般好说话。谢流泉手一伸提起小屁孩的衣领，搜出他怀里的荷包：“偷了东西还想跑？”

那荷包十分眼熟，宫琴下意识地往腰上一摸，果然摸了个空。

“谁、谁偷东西了！”小屁孩被抓了现行还要嘴硬，“那是我在地上捡的！你自己不收好怪谁！”

宫琴大吃一惊。昔年他在万花谷学艺时，同门中多有古灵精怪的孩童，但像眼前这位被抓到现行还抵赖狡辩的着实罕见。

谢流泉翻了个白眼：“你家大人呢？叫他出来说话。”

“什么大人？！老子没爹没娘天生天养，老妖婆放老子下来！”小屁孩挣扎不休，嘴里也杀猪似的喊个没完，听得宫琴直皱眉。

对付喷子方面他委实不如阵营斗士得心应手。宋露也是不声不响，径自上前拔下小屁孩的破布鞋堵住那张臭嘴，又取出自己的手绢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接着喷啊，怎么不喷了？”谢流泉拿剑鞘在他悲愤的小脸上拍了两下，神态十成十的愉悦，“真没大人？那就把你卖给吃小孩的狼牙好了。”

闻听此言，小屁孩两眼一翻当场昏死过去。

对手如此不经吓大出谢流泉意料。她环顾四周，见宋露宫琴都是一脸不赞同的表情，不禁着恼道：“我就是吓嘘吓嘘他。”

“仙姑息怒！仙姑息怒啊！”一名老妪跌跌撞撞奔到近前兜头便拜，“云哥他小小年纪父母双亡不懂事，老身替他给仙姑赔罪了！”

听到老妪的声音，那小屁孩也突然睁大眼睛啊啊呜呜地手舞足蹈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宫琴觉得他在谢流泉的额头上看到了青筋。

“算了。”他拉上她的手劝道。

谢流泉不理睬他，撒手走到宋露另一边。小屁孩脚尖一着地，立刻扯开嗓子大喊：“吴阿婆……”

吴阿婆猛地扇他一耳光，按住他的脑袋逼他一起下跪：“还不向仙姑道歉？！”

他还挣扎嘴犟：“我又没偷她荷包，凭什么要我向她道歉！”

“死囡儿，再不听话找你师父告状去！”

这回终于掐对了七寸，一听吴阿婆要找师父告状，小屁孩云哥顿时萎成了冬天的蚂蚱，乖乖认错道歉不提，又眼巴巴瞅着看上去最好说话的宫琴，苦苦哀求道：“这位大侠，小的家里人生了重病，又没钱请大夫，只好出来偷，我也是没有办法，求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小的吧！”

虽然他满口谎言前倨后恭，此刻倒是真情流露，再加上吴阿婆也在旁边抹眼泪，不由得让宫琴起了恻隐之心。

“我就是大夫，病人在哪里？”

两名女道士看了他一眼，都没有多话。

却见云哥结结巴巴地道：“您、您真是……大夫？”

……

云哥满口谎言，唯独在家里有人重病上说了真话。那人本非他的亲族，而是在他父母双亡后接济看顾的乡邻之一，年纪不过三四十岁，竟已呈油尽灯枯之相。

“张材是我们村最急公好义的人，谁家有个灾啊病的，他都会想方设法帮忙。这些年来挣的钱全花在我们这些老弱病残身上，他自己一大把年纪连个知疼知热的人都没有。这回也是为了救我们才……”

吴阿婆搂着云哥一边讲一边哭，到后来已是泣不成声。

宫琴给昏睡在病床上的男人看过诊，摇头叹道：“他这是经年累月忧思过重，再加上积劳成疾，损伤了心脉，如今已是病入膏肓，只能有一天算一天了。”

“不要啊张大叔！”云哥也大哭起来。

一老一小哭得肝肠寸断，宫琴的心也跟着一阵一阵地抽痛。医者非万能的道理他原是懂的，可经历过的太少，到底不够磨出铁石心肠。他深悔当初避世隐居的决定，若非大好十年全用在闭门造车上，也许今时今日就能找出救人一命的办法？

宋露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反复抚摩他的后背。谢流泉也将脸扭向另一边。

“怎么样？请到大夫了吗？”

一大一小两个人走进屋来。大的是名男子，花白头发短胡须，看面相不过三十岁，气质温和而安详；小的是位女娃，年纪比云哥稍大一些，神情举止也更稳重。

双方打上照面，两名女道士同时一愣。

“是你？”谢流泉先叫出声来。

男子也有几分谔然：“是你们？”

“你那情人上天入地发了疯地寻你，你倒好，在长安开开心心地带孩子？！”

男子的脸冷了下来：“我的事无须旁人操心。”

他气息散乱步履虚浮，一看就不是武林高手，宫琴却无端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锋锐无匹的煞气。

就像痛饮无数鲜血的神兵，纵然一朝折损，也能震慑鬼神。

谢流泉冷笑一声，数日来第一次挽住情人的胳膊，指着后来男子的鼻尖道：“琴郎你看好了，你想要的一切，惧怕的一切，归根到底不过是力量二字。”

“拥有足够的力量，别说是两个女人，两百个都不成问题。可一旦失去力量，就只能缩在见不得人的角落里苟延残喘，活得比狗都不如。”

“我说得对不对啊，陆师兄？”

男子垂下眼眸。

“你说得不错。这世道本就是如此，强者拥有一切，弱者一无所有。”

-----

完结又要往后延了。最后出场的这位陆师兄就是《破妄》的陆岫了，万万没想到当初砍掉的剧情会在这里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