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冼被姚襄骂出了院子,踌躇好一阵都不知道该干嘛。他立在那里,望着那扇紧紧关上的大门,忽然就觉得自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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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冼被姚襄骂出了院子,踌躇好一阵都不知道该干嘛。他立在那里,望着那扇紧紧关上的大门,忽然就觉得自己不单单是被姚襄关在了门外,好像还是被他关在了一个没有叶书夏的地方。
叶书夏人就在那院里,躺在他自己的床榻上,也许已经好些了,也没准还在难受着,可是这一切都是他林冼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他看不见叶书夏那双经常朝自己翻白眼的眼睛,也摸不着他那略微发硬的头发,更触不到他那比自己小上一圈的、带着层薄茧的柔软手掌。
他仿佛有了一种错觉,就好像看到叶书夏背上生出了一双翅膀,轻飘飘地立在高高的树梢上,一言不发,却只是盯着他笑,笑着笑着,这人就飞走了,他伸出手去抓,却也只抓了个空。
林冼拖着自己那三尺青锋失魂落魄的走在路上,他曾经以为自己无所畏惧,可是现在,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怕了什么,也第一次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无能为力。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的走进了厨房,小北拎着大包小包走进门来,跟他说着菜场里的豆子涨价了,说山里的花开了,说他托自己买的银耳找到了。林冼问他:“你知道叶书夏最近伤势好些了么?”小北却摇摇头:“姚襄看他看得那么紧,我哪能知道。”
林冼心中一阵空落落的,他总觉得小北是万事通,总会知晓些什么,可是这个小师弟看起来什么都知道,却唯独不知道他最在意的那个人的半点消息。
他俯下身打开小北扛回来的一个个包袱,里面是他嘱咐小北从山下买回来的东西,红豆、芸豆、薏米仁,都是特意为叶书夏准备的。他曾经想过端着一锅熬得香甜的粥去找他,然后不情不愿的道个歉,再看着叶书夏一勺一勺地喝下去,明明心里美滋滋的,却还嘴硬嫌他豆子煮得太烂,然后,他还是他,叶书夏也还是叶书夏,他们两个又能好下去,像以前一样。
也许的确是他自己想得太好了,可是眼下除了给叶书夏做些粥,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两个时辰后,仙风道骨的林道长捧着个锅子敲开了叶书夏的院门,来开门的姚奚若站在院门口对他一脸鄙夷。
“你这端的什么?嫌打不死他又专门下毒来了?”
林冼赶忙辩解:“不是,是我看他脸色不好,就给他熬了些红豆薏米粥,健脾养胃,补血补气,应该会对他好一些的。”
姚奚若听完脸色忽然一变,瞪着俩眼道:“那还真是对不住您这番美意了,这粥他可是无福消受,您还是拿回去自己慢慢喝吧。”
说完,不待林冼开口,姚奚若便砰一声关上了院门,没反应过来的林冼站在门口就听见他在门那边大声嘱咐茯苓说:“看见没?门口那个,他跟你家少爷是有我没他有他没我,下次他要是再来,你就把他给我乱棍打出去,敢放进来一步我就跟你没完,听清楚没有?”
茯苓把脑袋点得跟小鸡吃米似的,连连应道:“嗯嗯嗯,听清楚了,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林冼以为是姚襄嫌弃自己,就想着把锅放在门口离开,哪知刚要弯下腰去放姚襄就忽然开了门窜出来,也得亏他行动敏捷才没让姚襄一脚踹翻,没办法,最后他也只能又端着这一锅粥回了厨房,盯着这砸在手里的赔礼,心里也乱成一锅粥。
小北看他坐在灶台旁边愁得跟让地主欺负了的长工似的,便问:“怎么着?那少爷不吃?”
林冼叹口气道:“姚襄堵在门口给我退回来了……”
小北不忍看他那般低沉,就随口捡了个理由安慰他:“师兄你也别太愁,我看他那药罐子最近正吃药吃着欢,兴许是跟那药材相冲所以才吃不得的,赶明儿我去打听打听,没准就能打听来那少爷能吃啥不能吃啥,也省的像今天这样白忙活一场。”
林冼盯着锅里的红豆就想,这哪是白忙活一场呢?才不会呢。
到了半夜,林冼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到厨房里放着的那锅粥,人又不知不觉往那去了。
按理说,三更半夜应当是不会有什么人在厨房出现,可是推开了门一看,秀娘瞪着双好看的眼睛正吓得捂着胸口倒抽凉气儿。
林冼也被吓了一跳,就问:“大半夜不睡觉你跑厨房来干嘛?”
秀娘眨巴眨巴眼,想了半天理由,磕磕巴巴的说:“我我饿了,来找点吃的,你看,一锅粥不知道谁熬得,我正打算热热吃了呢。”
林冼一想,也好,反正自己也不知道该拿这粥怎么办呢,给秀娘喝了也好,省得放坏了倒掉,怪可惜了的。
他轻叹一声,递了只碗给秀娘:“那是我熬的,你就都喝了吧,别浪费了。小北说红豆涨价了呢。”
秀娘接过碗,慢吞吞地拿勺子搅和,还不时瞄一眼林冼,却是半天都不盛出来。林冼看她遮遮掩掩的样子,一头雾水,忍不住又说道:“你瞎搅合半天,到底喝不喝啊?快点吃,吃完我锁门。”
秀娘听完这话又是一脸的踌躇,像是他在这就是坏了她什么事一样。
林冼还想再开口,却不料那厨房门忽然毫无预兆的被人推开了,他二人齐齐的往门口望去,就见一玄衣男子正勉强扶着门框立在那,略微散乱的发丝垂下几缕在脸颊旁,衬得那毫无血色的双唇更显苍白。
“萧文戍?!”
林冼简直不可置信,刚迈出半步去,就见一个蓝色的身影从自己面前划过,秀娘窜到萧文戍面前将他挡在身后,单薄的小身板明明根本挡不住却还是伸直了胳膊护着他,跟林冼玩老鹰抓小鸡似的。
林冼一把就将秀娘拽了过来,瞪圆了眼睛质问她:“你不要命了?这里是浩气盟!你脑子让驴踢了,居然领他来这!”
秀娘张张嘴,好久才憋出一句话来:“他受伤了,我就带他来休息一下。冼哥你别跟别人说好不好,我求你了。”
“求什么求!真当这里是自己家么,想来就来?就算是秀坊也不带你这样随便往回领人的!”
秀娘还想再劝,萧文戍却拦了她:“算了,他说得没错,我还是尽早离开得好,不然也害你牵扯上一堆不必要的麻烦。”说完就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可是秀娘哪会真就让他离开了,跑上前去又是好一阵拉扯,林冼看在眼里到底还是让了步,赶紧拉着俩人安置在了自己院中。
林冼看着二人之间气氛与之前大不相同,好奇之下便问出了口,萧文戍这才道出实情。原来萧文戍早就觉出来了些不对劲,他总觉得当初在江边救了自己的人好像跟秀兰并不十分相像,可是自己又不敢确定,直到那日在南屏山遇见正在哭的秀娘时他才猜出些许,只可惜那时被小北搅了局,他便什么也没问出来。后来秀兰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便干脆把什么都跟他说了,他这才知道救命恩人的真相,之后就立刻跑来找秀娘,哪知人虽然找到了,可是他自己也被守卫打成了重伤。
萧文戍说:“我也曾气她让秀兰顶包的事,可是说到底,若不是因为我二人的身份,她又怎么会这样?她这个人,看上去傻乎乎的,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可是心里其实比谁都要卑微。”
林冼听他这样说着,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叶书夏那明晃晃的身影。他好像看见叶书夏正吃着自己做的饭菜,高高兴兴,却又忽然无缘无故的消沉下去,然后人便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好像是在等着他去哄,却又像是想要躲着他,不想他碰自己。这个人把茯苓推到自己面前,说是不过是想给他找个媳妇让他解开心结,可是那张嘴却是噘着的,眉眼间还带着满满的不高兴。
林冼记得那天他对叶书夏说:“你就这么想我娶了别人?”
他也记得曾经在路过一队迎亲队伍的时候,他一晃神,看到悄悄掀起盖头偷看的新娘子变成了正在坏笑的叶书夏。
想着想着,林冼好像又回到了春香楼的那个晚上,叶书夏眼角带着一丝狡黠递来一杯酒说要跟他和解,他仰头就一口闷了下去,然后蜡烛便灭了,他的身下就多了一个瑟瑟发抖的人。明明是一片黑暗,可是黑暗中他却仿佛看到了叶书夏那张脸。
那天的人如果是叶书夏该多好。
林冼一个激灵,猛地摇了摇头不敢再想。
第二天一早,萧文戍说要走,林冼也没让他走,说要他把伤养好再说,顺便再好好想想以后的打算。秀娘知道后兴冲冲地就去厨房帮他泡豆子,还说要帮他熬粥,林冼知道秀娘那二把刀手艺,赶紧从她手里夺过了勺子,这才没毁了小北好不容易找来的银耳。
到晌午的时候,那险些让秀娘毁了的上等银耳便摇身一变成了一锅银耳红枣汤,被林冼小心翼翼的端到了叶书夏院门口。他本来只是打算试一试,没想到这回姚襄居然还真就黑着脸收下了,虽然还是没能见到叶书夏,但是能让他收下那锅汤就已然让他笑开了花,小北直说他笑得太开,像极了看见美男走不动道的秀娘。
茯苓常在厨房泡着熬药,这一桩桩一件件便都看在了眼里,随后也就经由她的嘴尽数说给了无聊闷在房里的叶书夏听。叶书夏经常听完之后也跟着她一起笑,可是也经常笑着笑着就忽然又不笑了。有时候端过来林冼亲手熬的汤他也先是乐着喝个饱,喝完之后却又眉头一皱,拍桌子说下次再送过来就喂狗。茯苓在一边看着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心道,说是喂狗,可是到最后还不是你自己全都喝了……
后来叶书夏也觉出来自己是在骂自己了,啪啪给自己两巴掌之后心里满不是滋味。
姚奚若看他在这一天天的耗着,就是不透露半点有关那个人的事情,干脆寄了封信给叶书夏他爹,要带叶书夏回家安心养着,反正横竖也知不道那个人,这孩子估摸着也就是叶家人自己带,那还何必在浩气盟呆着浪费时间?不如就趁着他肚子还不太显眼的时候回了家去,也省的在这里人多眼杂走漏了风声。
叶书夏听完后出乎姚襄的意料,居然没有跟他抬杠,而是老老实实想了一会儿,最后竟点点头遂了他的安排。姚襄简直受宠若惊,差点没冲着他们叶家祖坟的方向磕俩响头,第二天就收拾收拾东西带着叶书夏跑路,以防这大少爷翻脸不认账。
离开的时候叶书夏谁也没告诉,当然也没让林冼知道上一星半点,就只留了茯苓在这小院里,说自己先去处理些私事,等过年就接她回扬州。小姑娘还以为少爷不要自己了,哭得梨花带雨,愁得叶书夏手足无措接连保证好几回,就差给她写张字据盖个章了。等到马车离开的时候,茯苓的黄鹂嗓已然哭成了公鸭嗓,一如正被林道长纠着翅膀薅羽毛的大白鸭。
秀娘看他那丢盔卸甲手忙脚乱的样子,从心底里叹出一句:“君子远庖厨啊。”
林冼瞪她一眼:“我乐意,专心看你的萧文戍去。”
秀娘撇撇嘴,继续低头捣给萧文戍准备的药材,这一捣就是差不多十天半个月过去了。
秀娘虽然被嘲讽是蒙古大夫,但萧文戍让她这么一治竟也好得差不多,她自己自然也就用不着天天捣药材了,可是当初跟她一同战斗在厨房里的林冼还是一如既往的修炼厨艺,于是热衷瞧热闹的秀娘就和那姓萧的一起靠在一旁强势围观。
秀娘见他天天给叶书夏变着花样煲汤喝,心中八卦之魂熊熊燃起,终于忍不住跟林冼开了口:“冼哥,其实我一直有个八卦憋在心里,想跟你说很久了。”
林冼却头也不抬地择他的菜:“那你继续憋着吧,我没工夫听。”
秀娘头一歪:“那我要是说这事跟叶书夏有关呢,你还没工夫听么?”
林冼终于抬了头扫她一眼,不情愿道:“你说来听听……”
秀娘听完眼睛都亮了,神神秘秘的凑到林冼跟前,压低了声音道:“其实吧,叶书夏好像怀孕了。”
林冼两手一颤,洗了一半的莲藕啪叽一声掉到盆里,溅了他和秀娘一身的脏水。
“你……你说他?”
“没错,就是他,”秀娘抹着身上的脏水道,“你这么大反应干嘛?我新新的衣服都让你给弄脏了。”
看林冼愣在那里脸色刷白,秀娘窃笑一声又说:“不过也不怪你反应大,换我当初知道的时候也吓了个不轻呢。怎么样,这个八卦是不是特别带劲?”
林冼却还像是没缓过神来一样,结结巴巴的问她:“这事千真万确?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秀娘慢悠悠的点点头:“千真万确。我是那天看见茯苓给他熬药的时候才发现的。你知道姚襄给他吃的是什么药么?”秀娘故意着重的说道:“安胎药。”
林冼感觉自己已经连指尖都是麻的了。
秀娘还八卦不愁事儿大的接着讲:“其实早两个月前我就应当知道的了。你还记得来这的路上你把他气病过一回么?那时候我给他看病,其实就已然号出过滑脉了,只不过我那时心眼儿死,总觉得是自己手艺没到家给人号错了脉,可是结果呢?”秀娘瞪圆了眼睛凑近了接着说,“结果现在就连号称活判官的姚襄都给他吃上安胎药了,那我当初号出来的还能有假?”
秀娘一脸神气的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又零零碎碎的说着些自己的感想,说什么怪不得他当初端过去的红豆薏米粥让人给退回来了,又说那大少爷一直挑嘴贪睡原来是因为这个,还说怪不得俩人打一架之后他一直修养在床……直说到这里秀娘方才发觉自己说错了什么,扭头看看已然满头冷汗的林冼,后悔得当时就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这些话,每一句听在林冼耳中都是让他如坐针毡。林冼感觉好像什么事都对上了。他好像一下子明白了叶书夏那忽冷忽热的态度,也忽然明白了那天叶书夏靠在门框上跟他说的话。那时他手背在身后,指甲扣着门框上的梅花雕花,双腿还不住地颤抖。他该是有多无助,才会挨了一顿打之后还主动找上他去?那时候他说到一半不敢再往下说是因为什么呢?除了他林冼,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林冼手都没想起来擦就奔了出去,手上并不干净的水珠,甩得萧文戍脸上都是。秀娘知道自己八卦得惹出了事儿,战战兢兢的问他:“我会不会太八卦了?”萧文戍全程都没听明白,大概其的答道:“有些时候,有些事他们看不真切,也就只能靠你这八卦来看清楚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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