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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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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耕者当得嘉穗

-----正文-----

那天中午我和父亲、妹妹围着同一张圆桌就餐时,已经换了件衣服——原来那件闻上去就像旅馆的床单。

父亲还没有换上他的长袍。不过哪怕他不在房子里,任何一个人也都能看出来这是个独居牧师的家。家具罩着黑白两色的防尘罩,雪白的墙壁上挂着雪白的十字架,除了固定电话以外没有任何‎‌‎‌现‌‍‍代‍‎‎社会的痕迹。平时餐桌前只有两把一模一样的椅子、一张给牧师一张给随时来拜访的信徒。母亲的相片依然放在五斗橱顶上,时光凝固一样年轻恬静,微微垂着眼帘。我小时候一直觉得圣母就应当拥有一张那样的脸。

父亲收到了我的漫越节贺礼,一台金属外壳的收音机。他宽大的手指颤抖着拉开长长天线,犹豫着旋动调频按钮。他跳过了几个体育、音乐、新闻节目,最终定在宗教频道,让收音机放起了漫越节的圣歌。

在圣歌之中,父亲情绪高涨地讲着经文,平时在教堂之外他很少说出这些,一向节俭的他甚至没在意自己盘子里是价格可观的小牛排。塔拉午饭前才姗姗来迟,此刻手腕上缠着念珠、穿着黑色长裙沉默地吃着饭,偶尔接下经文的后半句。

“写书还顺利?”父亲问我。

“今年能出下一本。”我回答。

父亲舒了口气:“勤耕者当得嘉穗。”

父亲不知道我种下的是毒木。他对待女儿如同对待信徒,只要我不提他就不会问。

“可曾遇良人?”父亲问妹妹。

妹妹抬起头:“引导羔羊已是我的归宿。”

圣歌流淌着,先辈们在歌曲中弯腰负重寻找乐土。一阵沉默,哪怕时代有变、女人也能穿上法袍,哪怕妹妹在邻镇被会众选举成为新任牧师的照片还挂在墙上,父亲却始终难以确信这个事实。

母亲慈爱地微笑,俯视围坐无语的家人。妹妹的相貌与母亲六七分相似,同样拥有一双羔羊般牺牲者的眼睛,却决心成为牧人。她是邻近镇子的牧师,为人拘谨安静、生活规律平凡。教堂对年轻人的吸引力越来越淡,但每一次成功引人向善,她都会放纵自己出声吐一口长气。

“神恩自有安排。”父亲最后说。

妹妹雪白衣领下的肩膀线条细瘦尖锐,却被什么支撑着挺立。是我所不了解的力量吗?

“神恩自有安排。”谈起她与父亲的相遇时,母亲总带着淡淡的骄傲这样说。而父亲经常躲开,看上去甚至有些害羞。

那时母亲的眼神已经被十几年为父兄尽力劳作而染上了风霜,身形却因为常年营养不良像是风中摇摇晃晃的柳树。她把洗衣篮从老城里的富裕人家取来,细细缝补的鞋子踏在贫民区的路泥里。她有点紧张地四下看着,猛地注意到街角的高大黑影。

“先生,”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您能送我回家吗?”

她紧紧抓住那一线希望。细瘦的她绝对无法抵抗任何一个歹徒,只能寄希望于那人仅剩的良知。

黑影沉默了。接着他走出黑暗,显露出那张温和宽厚的脸。

我母亲立刻知道她的担心完全多余。

那是父亲,刚探望过患病的信徒准备回家。那时他已经继承爷爷的长袍与“老城里唯一的牧师”身份几近十年,严谨的家风和规律的生活让年近三十的他看上去依然青涩。他们沉默地走过低矮破败的房屋,停在那扇摇摇欲坠的门前。

母亲开了门,接着伸手阻拦:“谢谢您,布朗牧师。我已经到家了……”

但父亲拉开了那扇门。

这不是他第一次造访这幢可怜的房子、试图用神恩填满这处正派的低谷,却一次又一次铩羽而归。男主人只知道醉醺醺地对每一个来访者摊开手心,儿子傻笑着流下口水,而唯一支撑家庭的女儿穿梭在市场、洗衣顾客与河边总是不见踪影。

“哗啦”。酒瓶子堆在桌边,烟熏黑了漏水的顶棚与脏污的墙壁。又是“哗啦”一声,是屋子里唯一的响动——扭过头却发现那是詹姆,一个一个拉开抽屉又重新推进去。看到母亲,他咧开自己的大嘴,模糊不清地吼叫着肚子饿。

父亲出身于小有积蓄的神学家庭,然而如此直白赤裸的苦难却并没有吓倒他。接下来的几天他去而复返,一次又一次坐在那张脏得看不出本色的桌子前。几周后他向母亲求婚,年近三十的牧师终于让自己的婚姻大事尘埃落定,而我的祖父老布朗先生在儿子婚礼上的致辞“主派下了他的独生子,我的约翰必挽回灾厄”更是被传为美谈。

出身灾厄的新娘,年轻的玛丽亚却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父兄。那之后她一直接济他们,有了牧师的支持后甚至把她们两个收拾得几乎像是体面人。“那到底是我的父亲和兄长啊。”她淡淡地笑着,神色简直像圣母现世。

但我六岁那年的冬天母亲回家后发了一场高烧,抓着父亲的手臂说她“有所预感”。第二天早上有人在街角发现了外祖父冻僵的躯壳。那之后不久叔叔詹姆离开了老屋,游荡在老城和周围的旷野之中。

而纯洁善良如同圣母的玛丽亚,在我十岁时把塔拉带到世间,却身死于难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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