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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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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给我们机会悔改

-----正文-----

天光从透明天窗中泄下来,在木地板上投下十字架的轮廓。父亲身量不高,站在十字形阴影中张开双臂,因为年老而有些佝偻的身体挺直了。那些光仿佛在对他施以祝福,哪怕他即将背负苦难远行。

“主啊,您是伟大的神,是值得赞颂的神。”

父亲声如洪钟,祈祷词带着神力一样在教堂中回荡。我坐在第一排望着父亲,一袭黑色长裙的妹妹坐在我身边,口中喃喃。这是漫越节的传统——家人们坐在一起。我曾和母亲并排而坐,一起骄傲地看着讲台上的父亲。后来母亲的位置被妹妹取代了。

当父亲衰老得无法承担重任时,妹妹会站在那光下。

“凡人有罪,您却引我们漫越苦海。为给我们机会悔改,使我们转向您。”

我能听见四下的呼吸声,老城中全部的居民以及出身老城的游子都齐聚在这里,让我觉得教堂本身仿佛也在倾听。在老城之外我从不祈祷,也未曾踏足教堂——恐怕教堂也不愿意接纳我。进入教堂时我看见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年复一年、我们只在漫越节的老城相见。他们在外面是否做着令父母骄傲的正派工作,或是像我这样培育毒草?

我看到了昨天的男人,挽着他的妻子、带着一双儿女,象征忠贞的戒指在他的无名指上闪耀。无论昨天是什么让他在漫越节前夕离家,那争端显然在神恩下冰雪一般消融了。他们融入教堂里其他体面家庭,又幸福得好似样板。

“天父,我感谢您。我是您手做的工,您的呼吸成了我的灵。”

塔拉低着头,黑色裙子遮挡住她的身体,口中喃喃应和着父亲。邻镇和老城相去不远,半小时的公交也就到了。但塔拉就像住在远方的我一样,只有漫越节才回到故乡。

那天晚上是我最后一次把塔拉抱在怀中。我父亲生活在姊妹之中,姑姑们个个愿意照顾这生来无母的可怜女孩,我就只需要在放学时经过姑姑们的家、抱着妹妹离去。塔拉已经过了该被抱在怀里的年龄,但她细瘦的身体和胆怯不安的神态总让我把她的年纪忘记。

拐过那个弯,我感觉怀中的小小身体突然呼吸粗重。我不知道塔拉已经看到,还是她小兽一样的直觉——直到那个用帽檐遮住一半面目的男子忽然跳到路中央,拉开衣襟露出赤裸的身体。

我忘了大衣下究竟有什么,只记得自己惊得无法动弹。而塔拉大声嚎哭,小小的胸腔竟能发出那样无法想象的振鸣。那男子落荒而逃。

但当我重新掌控自己的身体时,我对塔拉说:“我们不要告诉父亲。”

塔拉惊住了,带着泪的大眼睛望向我:“为什么不?”

“不许。”我固执地摇头,露出年长十岁的姐姐无可辩驳的神情。我知道那会刺痛她,但为了让她闭嘴,我说,“如果妈妈还在,我们可以告诉妈妈。”

那时候塔拉已经知道自己的出生所带来的原罪。于是她安静了,在那之后她固执地不肯被我抱在怀中。我想,她在那时就知道我无法爱她。

我同样记得下一个周末父亲的布道。塔拉把那事告诉了不知道哪个姑姑,很快“牧师家的姐妹遇见了变态”一事就传遍了老城。父亲在那次布道上罕见地描绘了地狱的九重火焰,面容可怖,十字架的阴影投在他身上。

“一夜跋涉后,您让我们在清晨醒来。一天劳作后,您许我们在夜晚睡去。”

“他们是我负的罪。”母亲说。她结婚之后依然经常回到故宅,打扫父兄留下的残骸又放上迟早被糟蹋的精美食物。知道女儿“发达”之后的外祖父常常向母亲伸手要钱,母亲通常会叹着气应许,哪怕知道自己的父亲只会把金钱换成酒水落入肚皮。

祖父冻死在小巷里的那天晚上,母亲发了高烧。老城里的居民们说“玛丽亚多么孝顺啊,‍‌‎父‌‎‌‎‍女‌‍连心呢——”就好像一个酒鬼的离世是件好事,增添了圣母一样的女儿的光彩。那之后詹姆舅舅在故宅和荒野之间游荡,他走过之处女人们抱紧了孩子、男人们冲他的背影吐口水。但每次父亲听说詹姆舅舅出现在老城,都会在故宅的桌子上放些面包。

半生牧师经历已经让父亲习惯为身边的一切负起责任。他是家中独子、生来要继承十字架阴影下的法坛,后来也果然踏上此般道路。“感谢主让约翰回归正途、成为牧人。”祖父还在世时,经常在漫越节家宴上这样骄傲地说。父亲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姑姑们投来赞许的目光。

我听说父亲年轻时能整篇整篇地背诵经书,却总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摆弄收音机。祖父闯进门,打断了收音机里的新闻台。祖父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一言不发,父亲苍白着脸色双手把收音机递给祖父。

“约翰,”牧师鞋底跺碎电路板。祖父说,“你让我失望。”

于是约翰成了布朗牧师。他在应当继承法袍时继承了法袍,在年龄过大的前夕娶了玛丽亚,在应当延续后代的年纪喜迎爱女,在传统磨灭的浪潮中坚守在老城。父亲——也只有父亲,还能在这礼崩乐坏的时代让居民们齐聚漫越节。

父亲将把位置传给塔拉,她会成为新的坚守于老城的布朗牧师。

“主啊,您的爱长阔高深,爱了我们这些不配爱的人,您怜悯我们。”父亲用力呼吸。

整座教堂用力呼吸。

“阿门。”父亲高声宣告。

“阿门。”整座教堂高声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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