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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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多,A市的一家老式小区里。
向坤把车停在单元楼外的停车位上。他站在一颗歪脖子树前默默地抽着烟,白色的烟雾徐徐腾起和这个显得有些老旧的单元楼很搭。
这个小区原本是哪个中学的家属院,但原先的那所中学在郊区扩建后,这里就显得冷清了许多。虽然原来的校区也没拆,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知道这个小区没有了意义。
那个中学有一段时间的历史了,在A市排得上前三,因为是初高中合并的,所以在早些年这个小区的房子相当抢手。住在里面的除了一些上了年纪的教职工家属外,就是一些从外地来这里读书的学生。
小区不算大,甚至可以说的上老旧,筒子楼的墙面早就斑驳成块,不用手扣只需要轻轻碰一下墙皮就会落下来。像这样的筒子楼矮矮的连成一排不过六七层楼高,连电梯都没有。每栋单元门进门就是一个大大的垃圾箱,水泥糊成的楼梯上贴满了开锁、办证、疏通下水管道的小广告。本应该是白色的墙面现在也只能看得出灰色,上面还充斥着小孩子们各种各样的涂鸦。
楼道间的玻璃上灰早就不知堆了多少层,阳光透过这样的玻璃照进来,涣散的铺在昏暗的走廊里。声控的楼梯灯就像是坏了一般忽明忽暗地闪着,空气中隐约还能闻见发霉的味道,混着晨归而来的人鞋底的尘土味,溅了满身。
这样的情景总会让人联想到70、80年代的风貌,不过筒子楼的确也是那个年代的产物。对于那个年代的人来说住在这里倒也不算差,只是时间都是往前走的,没人能一直站在原地,所以它理所应当的被时间遗弃了。
纵使是这样的条件还是有不少人趋之若鹜,有的是为了备战高考愿意住在这里的学生,也有的是为了孩子陪读的父母,多不过是一两年的光阴忍一忍便也就过去了,条件的好坏不过就是瞬息转眼间的片刻光阴而已。
它就像是一辆公交车迎接着来来往往上车下车的人,为了不同的目的地相聚于此,没有留恋只是经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和大多数来这的人目的不同,向坤此行不是打算租房子的,他是将有一套房想买下来。总会有一些‘破铜烂铁’是你视若珍宝的,它不该被遗弃也不该活在回忆里。
向坤的烟抽了一根又一根,终于在分针指向五十五的时候他看见了早在照片上看过的女人。女人看见了站在楼下的向坤快步走来,她穿着米色的风衣将全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咖啡色的高跟鞋发出哒哒的声音,两旁的头发向后用皮筋轻轻圈住,后面的头发披散开来,发梢在空中划出了一个个小圈。
女人礼貌性地和向坤握了握手,“向先生久等了。”
她看起来丝毫不觉已经是四十多岁的年纪,举手投足间净是知性与内敛。如果非要做个比喻,她像极了十月份已经熟透了的水蜜桃,惹得空气中充盈着甲酸乙酯的香气,这香味不停地挑逗着你的唾液腺诱惑你咬下一口。
但不知为何此情此景向坤却莫名地想笑,过犹不及,水果熟太透可能就是要坏掉的前兆了。
“才到而已。”向坤清了清嗓子说道:“身上烟味有点重,姜女士多担待了。”
被叫到的女人笑着摇了摇头,目光很自然地落到了向坤的脸上,“先上去聊吧。”
楼道显得有些拥挤,向坤跟在那个女人的身后。高跟鞋和皮鞋落在水泥地上的声音格外清晰,隐约还能听见几分回音。
“看您的年纪孩子应该还在读小学吧,将来是打算来这里上初中吗?”姜祎燕的声音淡淡的,向坤轻轻嗯了声没回答也没否认。
她继续说道:“虽然高中搬到郊区了,但是初中部还在这边,平时上下学应该挺方便的。”房子在七楼也是最高的那层,可能是穿着高跟鞋的缘故姜祎燕的气息有些喘,她从包里找出了钥匙插进了锁芯里。
这是那种老式的防盗门,铁锈附着在上面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里面那道门是军绿色的姜祎燕换了把钥匙,但拧了几圈都没打开。她不快地皱了皱眉,像是出气一般加大了手中的力道。
“姜女士,冒昧地问一句,您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会不会不太方便?比如买米买油或是拿些一太重的东西地时候。”
姜祎燕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她转过身来道:“您家人是有的腿脚不便吗?”
向坤笑着摇了摇头,“这倒是没有,我就是突然想到了随便问问。”
“那就应该还好。”姜祎燕沉思道:“七楼高是高了一点但是胜在安静,通风和采光都比下面几层要强上不少。”
来来回回在这一带租房子太多她听的太多,所以她先入为主地认为这又是一家丈夫在外地工作,妻子和孩子在本市上学的人。
姜祎燕嫌麻烦也不愿意打理所以这房子一直也就空着没有租出去,只是这么放着,在网上挂着,直到不久之前向坤联系自己说想买下它。
没有电梯的楼房在姜祎燕的记忆中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她实在忘了住在这里是什么感受,她记不清把一桶油一袋米从一楼拿到七楼的感觉,时间太远记忆都被磨光了。
但是杜迎记得,杜迎替她记得一清二楚。
随着‘咯哧’一声门被打开了,刺眼的一束光猛地落在虹膜上,虹膜收蹜光线穿透瞳孔,进入眼睛,向坤的目光好像跨过了时间,看见了几年前杜迎住在这里时的光景。
空气里悬浮的灰尘还清晰可闻,房间不大两室一厅有个小小的阳台,屋子里没什么其他东西。姜祎燕让向坤自己去看看,并没有跟过去介绍反而是静静地站在阳台,好像不愿意在这个房间久待的模样。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她不大喜欢这里自然也就来的少,上一次来这儿还是杜迎高中毕业去上大学后,她把一些不用的东西收拾起来扔到了楼下。屋子里空荡荡的,装潢十几年如一日的没有变过,她是今天来才发现客厅里摆的还是十多年的那种台式电视,而沙发上铺的仍然是那张洗得泛久泛黄的碎花毯。
向坤走到了房间里面,有一间什么东西也没有,另一间零星的摆放着一些小东西,白墙上还贴着几张动漫人物的海报,房间的一角摆着一架钢琴。
他拉开书桌的抽屉里面放着几本做完的练习册和笔记本,随后又抽出一本拿在手里翻了翻,略显稚嫩的字体映入眼帘。
突然什么东西从练习册中滑了出来,那是一页草稿纸和一张校园卡,草稿纸上写满了物理的演算公式,上面还乱糟糟的画满了圈。向坤把草稿纸重新夹回到了练习册中,然后一声不吭地把那张校园卡放到了自己钱包的夹层里面。
说是看房子但其实向坤没太上心,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自己都会买下来的。他来只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杜迎难以割舍的地方。向坤走到靠窗的位置,防盗窗上摆着几本早就枯死的植物,风穿过栏杆吹了进来卷起一层灰。
向坤掀起钢琴的盖子白色的琴键已经泛黄,他弹了几个音符才发现这琴走音的厉害。此时姜祎燕应声而来出现在门口,“您家孩子也在学钢琴吗?”
向坤勾起嘴角轻轻点了点头算作是回应了。
“这架钢琴是我儿子还在上小学的时候买的,现在早就没学了。”姜祎燕像是在回忆什么,她忘记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架原来应该是摆放在客厅的钢琴被移到了这里,她也忘记了那个‘早’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从杜迎跟她说能照顾好自己以后,姜祎燕就没有再过问他的事情了,杜迎拒绝了姜祎燕的关心,姜祎燕便心安理得的不再给予。
在姜祎燕不知不觉中握在手里的沙子就已经滑走了,再次摊开手,发现手心里什么也不剩,未曾紧攥过的手里连印子也没有。
自己副卡上的银行流水从大一以后就没再变过了,姜祎燕隔一段时间就会往杜迎的账户上打一笔钱,想起来了就打也不分时候,不知道打多少就看心情,而杜迎从来也就没有开口跟她要过钱。
姜祎燕理所当然的的觉得杜迎还是记忆的小孩子,饿了会告诉她,渴了会喊妈妈,有什么困难会自然而然地来找她,自己不该干涉他的生活同样的杜迎也没有权利干涉她的生活,她认为这是父母和子女间本应保持的距离。
于是杜迎心里的门,就这样一点一点地闭上了,而她再也进不来。
向坤来到厨房,看见了杜迎口中的那条,现在正被挂在粘钩上的蓝围裙。围裙上面腻满了油污,油污上又沾满了灰尘,像是冷掉的猪脚汤上面漂浮着油花令人作呕。向坤满是心疼,他跟姜祎燕说道:“您带笔了吧?”
“带了,合同就是之前发给您的那一份。”
“嗯,我看看没什么问题我现在就签了。我不在A市工作后面有什么手续问题您随时联系我就好。”
“屋里的东西我找个时间叫人来清理掉。”姜祎燕临辞前多嘴地问了一句,“看车牌您是在C市工作吗?”
“是的。东西的话不麻烦您了,到时候我自己找人清理就好了。”
“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向坤用充满笑意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姜祎燕,说道:“我在C大教书。”姜祎燕被看得有些发毛连忙撇开了眼神,道了声抱歉冒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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