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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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月头高悬,乔楚生才离开东院。
路垚在他问出“哭什么”之后哭的更凶,几乎动摇了乔楚生好不容易坚定的念头。
但他知道不该。
他走进祠堂,跪倒在牌位前,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看着那一个个冰冷的牌位,又想起胡竹轩说的话,最终是闭了闭眼睛,忍下心头悲恸。
再睁开,眼里已经没有了刚才了动摇的不忍,满是坚定的平静。
他对着老将军的牌位磕了三个头,然后上前拿下牌位前的丹书铁券退出了祠堂。
路垚一早起来便去了长公主府,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乔楚生,也想着要跟皇姐商量一下如何报答童丽这次的出手相助。
下人们对他来府也已经是见怪不怪,故而也没有人去通禀。
路垚一路走到中厅,刚要进门就听见路淼和侍女在说些什么,他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没有进去。
“所以你的意思,是胡老侯爷告诉乔楚生的?”
“是。”侍女点头,“还听说乔将军是知道这件事以后就要跟四殿下和离了。还听说他近日受伤,是因为殿下春游时误伤谢小侯爷,那乔楚生是替殿下赔罪,自己往自己胸口上划的。”
路淼抿了抿唇,“这么说来,乔楚生是才知道他父亲的死是父皇的旨意,那他为何要替垚儿赔罪?又为何要和离呢?难道不应该是放他在手当人质要挟?”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但是公主,还是让四殿下小心为好,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那乔楚生又是常年征战在外,嗜血好杀之人……”
路垚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有了瞬间的空白。
怪不得,他后退两步,怪不得卢阿斗说他和父皇是来要乔家父子的命,怪不得乔楚生说什么都要跟自己和离……
此刻路垚如同醍醐灌顶,一个问题得到了解答,后续的所有反常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几乎是踉跄着跑出公主府,他要见乔楚生,他一定要听他说清楚。
“哎——殿下——”阿九下意识的喊他。
动静引来了厅内的路淼,“怎么了?”
她一出大厅就只看见阿九站在门口,她一愣,转念了然,皱着眉头看向府门的方向。
乔楚生在演武台练完一套招式,心已经平静了很多。
卢阿斗上前将水壶递给他,“将军,人已经送回了赌坊,也跟京兆府尹透露了些风声。”
“嗯,”乔楚生喝了口水,提起放在一旁的配剑,“随我进宫一趟。”
“等一下——”路垚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乔楚生皱了皱眉,“做什么?”
卢阿斗更是如临大敌的上前一步,警惕的看着他。
路垚顺了顺气,再看这二人的反应已经是理所当然。
路垚站在演武台下微微仰头看着乔楚生,“我有话问你。”
乔楚生皱了皱眉,走下演武台,“等我回来再说吧。”
“不行!”路垚张开胳膊挡在他身前,“我现在就要问你。”
乔楚生叹了口气,“阿斗,你先去备马。”
“是。”卢阿斗临走前瞪了路垚两眼。
乔楚生抬抬下巴示意,“说吧,什么事?”
路垚收回胳膊站好,咽了咽口水,“是不是,你父亲的死,和我父皇有关?”
乔楚生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对路垚来说,这句话几乎就是肯定答案。
他鼻头一酸,“那你胸口的伤……为什么要自己伤自己?我不是说了谢臻的事情我负责的吗?!”
“不必。”乔楚生平静的看着他,“本就是我利用你伤了谢臻,自然该我去。”
“什么……?”路垚愣了愣。
“不然呢,你以为春游时是谢臻刚好站在那里的吗,”乔楚生上前一步,“是我,费尽心思找好的角度和位置。不然你以为就凭你的力气和本事,真的能伤到他吗?”
路垚几乎被他吓出了眼泪,下意识的问他,“为什么……”
乔楚生别开头,“因为我要见胡竹轩,问出当年我父亲和母亲战死沙场的真相。”他回头看向路垚,“是陛下,你的父皇,是他授意我父亲母亲死在外面,你知道他们本来不用死的吗?”
路垚愣在原地,眼泪蓄满了眼眶,“对不起我……我……”
“有什么用呢,”乔楚生轻笑一声,“事已至此,说这个还有什么用?”
他说完要走,又被路垚拉住手臂,“你去哪?宫里戒备森严你不可能成功的!”
乔楚生眯了眯眼睛,“你什么意思?”
路垚眼泪掉出来,“我……我替父皇赎罪,我给你道歉,我我给你当牛做马,你别进宫去,别去送死啊……”
乔楚生冷笑一声,“当牛做马?我将军府差你一个下人吗?”
路垚胡乱的擦掉眼泪,攥着他的衣袖攥的更紧,“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是恨透了我,恨透了父皇。能不能,我替他赔罪……”
“赔罪?”乔楚生盯着他的眼睛,“如何赔罪?留在将军府供我驱使?”
路垚点头。
“到时我成亲,你就在一旁伺候?伺候我大婚,伺候我们洞房?会庆祝我做父亲吗?替我照顾我和别的女人的孩子?”乔楚生变本加厉的羞辱。
路垚闻言心口钝疼,他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个场景,看到乔楚生搂着别的女人,抱着小孩子,其乐融融的场景,却仍然是不肯松手。
乔楚生伸手扼住他的下巴,抬着他的头让他看着自己,他眼睛通红,“到时全府上下都会知道你是我杀父仇人的儿子,即便他们对你非打即骂,每日出言羞辱,你也愿意?”
路垚眼泪止不住的滑落,甚至浸湿了乔楚生的手指,他咬着唇,浑身都发起抖来,却还是点了点头。
乔楚生咬了咬后槽牙,眼里有泪光闪烁,“当真舍得放弃你的荣华富贵,放弃你王爷的尊荣?”
路垚闭了闭眼睛,他心口疼的快要不能呼吸,最终还是轻声道,“舍得。”
乔楚生松开手,路垚的下巴已经被他掐红,他伸手擦去路垚的眼泪,缓缓摩挲那块被他磨红了的皮肤,他说,“我舍不得。”
乔楚生带着丹书铁券入宫,一同入宫的还有路垚。
他非要跟着来,也分不清是怕乔楚生和陛下谁被为难,总觉着自己来一趟或许是有点用处。
偏又遇上童丽也在宫里,正在御书房和陛下聊天。
童丽一看他们进来便不再说话,一时间御书房的气氛怪异的很。
“今日你们二人怎么有空进宫来了?”陛下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乔楚生没有直奔主题,反而先给童丽行了个礼,“既然碰上了郡主,那就正好跟郡主道个谢,多谢郡主昨日出手相助。”
童丽尴尬的眨眨眼,“不用……客气。”
“那不知陛下可替郡主找好了人选?”乔楚生站直了身子看向陛下。
陛下轻咳一声,“大概有数了。你刚刚说的什么,什么出手相助?你们年轻人又在玩什么游戏?”
却不想乔楚生借此直直跪了下来,“臣请罪,昨日王爷出门被一群地痞流氓误伤,臣没有保护好王爷的安全,若不是郡主出手,此刻恐怕王爷……”
“竟是如此!”陛下惊的站起身,“垚儿怎么样?可曾伤到了哪里?”
路垚连忙摆手,“没事的父皇,儿臣没事。”
陛下松了口气,又坐下,“既然没事,楚生啊你也别跪着了。”
“是。”乔楚生站起来,“郡主对王爷和臣,有这么大的恩惠,臣应当好好报答的。若是陛下没有什么别的意见,不如让礼部挑个好日子,将臣和郡主的婚事办了吧。”
“什么?!”
“什么?!”
陛下和童丽异口同声。
路垚惊的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乔楚生。
乔楚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笑道,“怎么了?看来……陛下看好的人选不是臣了?”
“这……”陛下有些坐不住,“楚生啊,当初你不是……不愿意的吗?”
乔楚生点头,“是啊,可如今事态不一样了,不管是画苑还是昨日主街,臣确实亏欠郡主太多,着实说不过去,陛下您看……”
童丽多机灵的一个人,看了看路垚涨红的脸和垂眸不语的神情,大概知道这情况有些不同寻常,便赶紧上前一步,“陛下,外臣终归是个外人,有些话不好插嘴,便先行告退。其他一切全由陛下做主,外臣谨遵圣命。”然后便安全的抽身走人。
乔楚生盯着陛下,似乎有了些威胁的意味,“陛下以为如何?”
陛下当然不会同意,允了乔楚生娶童丽,那威胁他的不安因素便太多,乔楚生有了北辰这个后盾,他若是想反,岂不是随时可以反。
“陛下在怕什么?”乔楚生上前一步,“怕臣联合北辰造反?还是怕臣不如臣的父亲那般听话,让死便死呢?!”
“放肆!”他一拍桌子站起来,眯了眯眼睛,心里了然,“你敢威胁朕?”
“臣不敢,”乔楚生站的笔直,“臣只是提醒陛下,有些决断该做便做,有些决断做错了,该认也得认。”
陛下冷笑一声,“原来你这是来兴师问罪的。”
路垚轻轻扯了扯乔楚生的衣袖,示意他冷静。
乔楚生呼出一口气,反手捏了捏路垚的手指,“臣不敢问罪陛下,臣只是生气臣的父亲,一生戎马,功勋卓绝,却毁在了'愚忠'二字。”
“那你呢,”陛下神情冷冽,“是打算不忠了吗?”
“臣不敢。”乔楚生拿出丹书铁券,捧在手上端举在眼前,“臣是想让陛下当着这丹书铁券的面解开臣的疑惑,臣想知道,陛下可曾后悔过?可知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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