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版
首页

搜索 繁體

千年调2

热门小说推荐

ouo

-----正文-----

因是萬壽節,雖則不設宴慶賀,到底也沒人敢在這日攪擾聖上。賀表揀出來後,恒玥真正需要批閱的奏疏很少。

合上最後一本,恒玥叫來李世德:「幾時了?」

「回萬歲,將近戌正。」

見恒玥起身欲走,李世德諂笑問道:「萬歲爺,今日可是要歇在清寧宮?」

恒玥正揉捏著手腕,聞言停住腳步,卻也沒回頭,「還沒到你揣摩聖意的時候。」

李世德不禁打顫,聽見恒玥讓他去坤寧宮通傳,連忙謹慎地離開了,也不知恒玥冷眼盯著他的背影。

薛姮這邊,得知恒玥突然要來,先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急匆匆停下手上的事,沒好氣地給他行禮:「見過陛下。」

恒玥先清退了其餘人,轉身才發覺他面色潮紅,還有幾縷沒挽上的髮絲,立刻移開目光,「……把衣服穿好。再算算朕和皇兄的命格。」

今早恒玥來時已經算過一遍,並無異常。薛姮不解,但畢竟就是靠這個吃飯的,等他支好屏障便開始算。

十年間他替恒玥算了無數次這兩副八字,恒玥的倒是多有變化,偶爾逢凶化吉還算是有成就感。唯獨恒珽的,他嘆了口氣,哪怕是……臥槽!

剛算到恒珽命格有變,薛姮還沒來得及因他復生而激動,就差點腿軟想給恒玥跪下了:「我的萬歲爺爺,你你你、你,你好大的本事啊!」

「就這一日時間你去清寧宮做了什麼你說啊!算了命格都鎖上了還有什麼好說的……啊啊啊你個混蛋!」

恒玥被他抓著肩膀來回晃動,敏銳地抓取到關鍵信息:「命格鎖上了?什麼意思?」

薛姮又鬧了很久,被恒玥瞪著眼警告過才悻悻地停下,喝了口茶壓驚,「凡有緣之命格皆可成結,只不過影響各不相同。像民間有些多病的小孩,認下命格貼合的人做乾親,就不易夭折。而你與殿下的情況……我此前未曾見過,都是聽我師傅講的。」

「你和殿下的命格本就極相配,這本來相遇後若不成夫妻,那也必是過命知己的……你先別急著高興!也就是聽著好些,實則危險得很。」

恒玥少有地緊張起來:「如何?會危及皇兄性命麼?」

薛姮點點頭,但隨即又搖搖頭,皺眉道:「成結後命數相連,同凶同吉,同生同死。本來應該雙向影響的,但這些年你以血作藥,把命數分與殿下,他現在是依靠你才活著。也就是說,殿下的生死,全在於你。」

「這怎麼可!」恒玥當即拍案而起,「現在李黨虎視眈眈,朕死便死了,如何能讓皇兄再回到……」

回到那狹小的棺柩、回到幽黑的地宮中去。

他沒忍心將剩下的話說出來,深吸幾口氣讓自己稍微平靜下來,「既能成結,必也有解開之法,對不對?」

「若是一般情況,人死則結斷便罷了。但你們本為同母兄弟,又有血結在,恐怕……還需經世世輪迴,待你們緣分徹底消磨,方能得解。」

恒玥原本還因為這惱人的命格窩著怒火,但聽到最後一句,他居然有些慶幸起來,只不過沒叫薛姮察覺。

世世輪迴,意即他與恒珽可以世世相見。至於緣分消磨?只要能相見,憑自己的本事還有什麼可消磨的?

恒玥心裡搖起尾巴,又問道:「這命格是如何鎖上的?」說完,他竟然打了個冷顫,抬眼發現薛姮正忿忿地盯著自己。

「體、液、相、融!」薛姮一把抓起他的衣服,「你好意思問我都不好意思講!開陵偷棺就算了,殿下可是你親哥哥啊你怎麼敢的?你是畜生嗎?!」

只聽那四個字,恒玥就想起在清寧宮的所作所為,沒料到並沒有真的做下去也會……

他一時也生起自己的氣來,但面不改色地拍開薛姮的手,「把命格的事寫下,血結的事別提。」

「我不,我要去見殿下!」薛姮趴在桌上耍賴,「殿下剛醒來就被你這畜生那樣對待,整個皇宮只有我能給他安慰了,嗚嗚嗚殿下……」

「你再喊朕就將你連同那侍婢一並扔出宮外!」

恒玥被他吵得頭痛,閉目按著太陽穴,腦內卻想著,有些事必須速戰速決了……

-

恒玥離開清寧宮前多點了很多蠟燭,如今整個正殿都亮堂著,紙窗上的倒影晃動。

看出恒珽正在西暖閣中,他默默地回想上次往閣內添新書是何時。

恒珽原本還在讀書,突然聽見門外腳步聲漸近,仍保持著坐姿,左手卻拿起了劍。

恒玥不緊不慢地關上門,剛轉回身便見恒珽已經拔出劍來,劍刃劃破周圍的空氣直向他衝來,堪堪在他咽喉前一寸停住。而恒玥甚至連眼都沒眨過。

他盯著恒珽的雙眼,輕聲道:「劍不比弓、矛,最忌猶豫,一旦猶豫,反暴露弱點,必予對手反攻之機。」稍微向前一步,劍尖就抵到了他的肌膚。

此劍是他離開時留下的佩劍,鋒利無比,恒珽只需稍用力便可叫他斃命。

恒玥垂眸,只見劍刃微顫。

「您並非不精劍術,是……不捨得傷我。」

偏偏真讓他說中了!恒珽握緊了劍把,另一手壓著胸口,生怕被這混帳氣出心疾來,更後悔沒多與薛姮柳靖姝多學學鬥嘴的技巧。

分心乃大忌。

恒珽手腕吃痛,下意識鬆手,雖然當即反應過來不對也無濟於事,恒玥已躲開劍刃將劍奪了去。更氣人的是,他竟然就捧著劍原地坐下,以指甲彈劍而歌。

留長指甲一定程度上也是脫產貴族的特徵,彈在劍背上的聲音十分清脆好聽。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其自哉?雞棲於塒,日之夕矣,牛羊下來。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

很不同。

不對。

與其說此時的恒玥很不同,不如說是,久違了。

在恒珽記憶裡,十歲以前的恒玥,雖然已有著超越同齡人的智慧和冷靜,望向自己的眼神卻總是純粹乾淨的,與其他孩童一般天真爛漫。那時候的他絕沒有必要勉強自己掩蓋什麼。

然而,百官的笏板像一柄柄利刃,將御極後的恒玥的情緒刀刀片下,唯剩下城府和心計。即使在清寧宮這個他最後能放鬆的地方,恒珽看到的也只是不達眼底的笑。

即使是……褻瀆自己的屍身時,也扭曲至極。

但是,即使所歌盡言哀思,恒玥卻很是放鬆,甚至不自覺地笑著。

恒珽愣怔良久,末了緩緩道:「……好算計。」

恒玥將劍收入劍鞘,被點破也不甚在意。

他離開前留下自己的佩劍,就是算定恒珽恢復後必要教訓自己,還怕恒珽用得不趁手。知道又如何呢?就像先前說的,恒珽不捨得傷他。甚至不忍苛責他。

恒玥幼時陪著溫書的時候就想過,恒珽並非不擅權謀,只是太容易對親近之人心軟。

這是為帝王者的大忌。

只要一不小心,就會被利用。

利用得毫無心理負擔的恒玥蹺著嘴角跟恒珽坐下,取出幾張紙放在案几上,「這是方才薛姮寫下的。」除去命格之事,全是他沒完沒了的思念之詞。

恒珽這些年也聽過薛姮的事,對這位老友還是很思念的。

但未料剛拿起信紙,恒玥也提著手腕把他的左手拉過去,取出一條做工略顯粗糙的五色繩,纏繞在蒼白而纖細的手腕上。

恒珽略一挑眉,「男人洗腦女人:他們需要項鍊、手鍊、腳鍊來裝飾,是要用枷項、手銬和腳鐐,慢慢地馴服他們……」

燭火細微地「滋滋」作響,殿內焚著淡淡的松香,恒珽溫聲緩緩陳述的聲音好像只是在給恒玥講故事。

他給恒玥講過很多故事。

「你想做什麼?」

恒玥收緊手繩,微笑道:「如您所言。」

他取過桌上的蠟燭,把手繩拉得離恒珽的手腕儘量遠些,小心地在打結的地方燒了一下。

清寧宮殿內點的都是低溫蠟,恒珽卻以為他要留疤。

「您近日必須留在內院,我不是來商量的。」恒玥收斂起眼底的笑意,語氣嚴肅道:「如今政局暗流湧動,皇宮內外都不算安全,清寧宮畢竟在外朝,我賭不起。」

恒玥其實有些懊悔。

他不該對清寧宮下禁令後又頻繁進入。

本朝不立太子,清寧宮就沒有踏入的價值,反正李黨只會去擷芳殿會見恭王。他這些年如此行為,只怕早就勾起李黨的好奇心。

為今之計,只能是不讓人知曉恒珽的存在,才能保證他的平安。但即便如此,也難保哪天會有人偷溜進來甚至是強闖。

他必須趕在威脅到恒珽之前將一切解決掉。

大局為重,恒珽也知道這裡最安全不過,默許下弟弟的軟禁申請,埋頭讀薛姮寫的信,然後就被驚住了:「……同生、同死?」

「這怎麼行!我心疾未愈,若是日後連累你——」瞧見恒玥那意味深長的眼神,恒珽強行把剩下的話都嚥下了。

確實賭不起。

現下恒玥把大梁治理得很好,朝中諸事能自己擺平,他這死過一次的人再死也是無憾。但若是因此連累恒玥、連累大梁,即便是為鬼為魙為希為夷,他都不會原諒自己。

恒玥給了一個安撫性的眼神,「以血作藥,就是將您體內精氣重構,病體既愈,心疾自然痊癒。您不會再有事。」

他的視線落在五色繩上。

紅線浸過他的血,可以讓還虛弱的恒珽恢復得更快;而整條繩都被薛姮施過法,若他真有什麼不測,還有一絲機會保全恒珽的性命。

不過這些他是不打算說的,他只是很堅定地注視著恒珽,「有恒玥一天,必有您周全一日。」

劍眉星目,原來這般熾熱嗎?

恒珽只覺得被他盯得心裡亂糟糟的,錯開視線,「回信你明日來取,還有……我想另寫給和憲。」

和憲長公主是先帝唯一的嫡女,恒珽疼愛他不比疼愛恒琛少。

雖然他因恒琛一事立過與恒玥「此生不復相見」的誓言,要往公主府中送信也不難。

「唔,還有,」恒珽見他現在好說話,趕緊把要緊的事提了,帶著點幽怨道,「把我的棺柩葬回去!」

真不知道這小孩想什麼,原本先帝陵都已經關上,愣是偷摸開陵迎出來,停在清寧宮中。自己遺體不腐便罷了,若是正常情況,難道他還要忍著屍臭住下去?若是被發現,以後還有人敢住嗎?

他一提,恒玥才想起還有這事要處理,玩味地看了恒珽一眼,心裡偷笑。

葬是肯定要葬的。

——

文武百官近日明顯感覺到,陛下似乎……開朗了很多。

第一次把這個詞與恒玥聯繫在一起,光是想想都要抖三抖。但是……這位看過請安貼就丟的萬歲爺竟然開始寫「朕安」了!早朝時突然笑起來居然也不是要殺人了!暴君從良了呀!

一時間紛紛喜極而泣,奔走相告。

若是恒玥可知,只怕要就「自作多情」一點劈頭蓋臉地罵一通。

這些天他打著「清寧宮需人伺候別人我不放心還是我親自來才好」的旗號賴在恒珽身邊不走,甚至連奏疏都一併搬去批閱。有些不太重要的,他就撒嬌讓恒珽批。

沒錯,所有的請安貼都是恒珽仿他的字跡批的。要不是恒珽不能現身,恒玥只怕要摁著百官的頭來磕頭致謝。

更多時候還是恒玥處理公務,恒珽或讀書,或寫字作畫,他幾乎要忘記萬壽節那日的情形了——如果恒玥不一直抱著他的腰,不時似有若無地揩油,甚至入夜強行要陪他睡覺的話。

如果只是單純的同榻而眠便罷了,莫說恒玥幼時,他與恒琛‎‍‍成‎‎‌‍人‎‌‌‍‍後也有過,沒什麼大不得。

偏偏東暖閣床鋪設計本就偏窄,恒玥每晚都藉口要和自己貼得更近。恒珽本來只當他撒嬌便也默許了,結果總也覺得有硬物抵著自己,轉頭看他委屈的樣子,有氣也發不出來。

所幸那日之後恒玥就沒再做過出格的事,忍著等他自己退火就算了。

只是前兩日,恒珽終於受不住,強令他要伺候就尋幾個信得過的來,否則別想進正殿半步,恒玥才甚是可惜地派了幾個啞奴去。

這些人均出自他親政前就培養起來的諜報機構,為混進各府監視,樣樣本領都學過些,照顧好恒珽不算難事。諜報機構的人都身中劇毒,沒有上級定期開的解藥,三日內就會暴斃。這幾個又都是主動吃下啞藥的,恒玥可以放心。

最重要的是,他們早朝前都會把前日恒珽的行動報上。以往百官在底下吵架,恒玥沒聽幾句就會讓他們閉嘴,現在就難得偷閒看看密報解饞。

恒玥心裡別提多美了。

「管管啊,」薛姮盯著棋盤嘆氣,「最近盪漾得恭王妃都來問我他是不是納妃了。」

「唔,管不住。」恒珽拈起一枚黑子落下。

薛姮眼看著自己要輸,一把攤在一邊:「唉不下了不下了!我不是來下棋的!」

恒珽有些遺憾地開始收拾棋盤,「有結果了?」

「……首先,這未必是壞消息。」薛姮先做了一番自我鬥爭,但最後還是不忍瞞著他,「即使轉世投胎,容貌改變,人的魂魄是不會變的。但無論是陽間陰間,我都找不到他們。」

聽到最後一句話,恒珽盡力地強壓下情緒才沒有太過失儀,只是手裡死攥著棋子,「……他們並無大錯,絕不至於魂飛魄散。」

薛姮猶豫了一下,「鬼神之事本就非凡人能料。或許,恭忠王與王妃只是到了別處,我所不能知的世界。」

此番安慰並不能讓恒珽安下心來。

他原本念及自己的魂魄二十年徘徊於世間,那恒琛與柳靖姝或許也如此,即便不能復生,也該請薛姮想辦法讓他們好過些。

卻等來這樣的結果。

只聽薛姮又輕聲問道:「殿下,如果是您,您會殺恭忠王麼?」

恒珽沉思良久,道:「沒有必要。」

「我不死,琛兒就無需攝政,大抵會與柳姑娘一齊戍邊,戰場才是他們的歸屬。」說起這些設想的時候,恒珽眼裡盡是驕傲。

儘管武宗朝訓練新軍、提升軍備、開疆拓土的措施,讓大梁軍事上進入全盛時期,一到冬季,仍會有遊牧民族南下侵擾,還有不時的起義、叛亂,這些都需要武將。

而恒琛,莫說在皇子中,便是與眾武官相比,用兵識人和作戰能力也是最強的。

那時候大梁各方面都還差一口氣,誰都希望恒琛能成為大梁最鋒利的矛,配合恒珽的文治使大梁達到真正的鼎盛時期。

只是誰都沒想到,承正二十三年後會如此不同。

「恒玥也說過這話,但最後還是『功高蓋主』。」

恒珽搖搖頭,苦笑著道:「沒有劍鞘的劍,想不傷人是很難的。」

「危身奉上曰忠,侍君盡節曰忠;但琛兒素來只忠大梁的黎民百姓,忘了君臣兄弟,終究是君臣在前。何況琛兒不擅政治積弊頗多是事實,恒玥心結未解,衝動行事是有不對,但也不算錯。」

「我雖然生氣,琛兒當時已經病重,他卻真的不念及半分手足之情,最後的體面也不做。歸根結底,都是我這做哥哥的太失敗了。」

如果當年能引導恒玥多與恒琛交心,又或是再強些,不至於成為叛軍要脅恒琛的籌碼,往後的事都不會發生。

薛姮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道:「我這些年看著恒玥處事總覺得熟悉,現在看來,原來只是跟您差了『外儒內法』的那層『儒』罷了。」

恒珽此時收拾完棋盤,聞言大笑起來:「哈哈哈,你配合他耍人這些年當真長進不少。」

對於這個評價,恒珽十分贊同。

恒玥雖然因為殺伐果斷、株連甚廣而被儒生詬病為「暴君」,但恒珽捫心自問,恒玥所做的絕大部分的事他都會做,至多是處理方法有細微差別。

恆理當然要殺,但決不該在人前殺;薛時辛一案影響惡劣,涉事者眾,但其中無辜者也不該一併誅殺;即便真的要清算恒琛,也該找個由頭,而不是草率地祕密賜死。

就像薛姮所喻,恒玥是「法」,而他選擇「外儒內法」,內裡是一致的。這不是因為他們有多像,而是因為——

君權至上,是皇帝行事的最底層的邏輯。

言官要罵恒玥,必以「先皇太子性仁」起頭,實在愚蠢。

-----

最近更新小说

最重要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