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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四岁丧母,于是养育我的任务就落到了我哥头上。
他那时候十一岁,正是被各个儒学名士称赞为神童的年纪,但我们失去双亲,更是一贫如洗,我哥独自带着我,一边还要准备科举考试。
我也不能想象,我哥是怎么熬过那段日子的,但我只记得,打从我记事起,我哥就一直亲力亲为地照顾我,对我有应必求。
在邺都待了四年,我因为在茶馆碰上左相家的公子,和他比投壶,连胜三回,他觉得失了面子,便立即将我打了一顿。
我自然是不能咽下这口气,初生牛犊不怕虎地和他打了起来,他身上全是养尊处优养出的肥肉,自然不是我的对手。
但他灰溜溜地逃走了之后,次日便带人围了我和我哥的家,肥头大耳的左相公子趾高气昂地对我哥发号施令:“谢兰微,你弟弟竟然敢伤我,他一个贱民,就是把他剜了也不能弥补我受的罪,你可要想想,你要怎么给本少爷赔礼道歉!”
我怯怯地缩在我哥身后,憎恨地望着那个肥硕的身影,要不是怕他迁怒我哥,我当场就扑上去继续揍他了。
但是我哥显然对他有所忌惮,神色温和:“那么秦公子想要我们如何?”
那个姓秦的家伙眯着眼,和我差不多大的年纪,说出的话却是狠毒无比:“你弟弟是用左手伤的本少爷,那我就礼尚往来,断他的左手,你们就谢恩吧。”
我死死地抓住我哥,已经隐隐明白了,这个恶心的人我们得罪不起,何况我哥也是被我连累的,我于是站出来道:“你要废就……”
我哥突然一把将我拉了回去,我踉跄一下跌进他的怀中,旋即听见我哥道:“秦公子,古语云,子不教,父之过,青青没有父亲,长兄如父,是我没有教好他,该由我代他受过。”
我瞪大了眼,揪着我哥的袖子不肯放开:“哥!你还要读书写字的!他们本来就是冲着我来的……”
我哥漠然地看了我一眼,我突然觉得很难过,连话也不敢说了。
秦沥挑断了我哥的左手手筋,便带着一伙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我哥脸色苍白,额头冒出汗来,但是也没有吭一声,我却是根本忍不住眼泪,哭得撕心裂肺,我哥最开始分明不想理我,大概是被我吵烦了,终于抬起完好的右手替我抹了一把眼泪,喃喃:“怎么这么爱哭?”
我知道自己惹了大祸,也不敢抱我哥,怕碰到他的伤口,只好抽噎着道:“对不起……呜……”
我实在是太难过了,连话也说不完整,满心想着我哥以后写不了字该怎么办,但是我哥那时候是真的疼我,他说:“青青,你没有做错什么,如果我有他父亲那样的权势,今日断手断脚的人就会是他。”
我似懂非懂,含着眼泪给我哥包扎了伤口,手还是抖着的,心里好像被扎得鲜血淋漓。
之后我哥就若无其事地继续寒窗苦读,但是邻近的几户人家就替我哥打抱不平,我总能听见村里的妇人闲聊时提及我。
“谢家的那个小拖油瓶啊……谢兰微的弟弟……真是个灾星……”
“他哥哥那么聪明一孩子,要不是因为他,早就飞黄腾达了,何必在咱们这种地方窝着……”
“要是我是谢兰微,早就把这拖后腿的死孩子丢了,哪里还会得罪左相,将来当官怕是难了……”
我越听越手脚发凉,并不是害怕被我哥抛下,我知道他很爱我,绝不会不要我,但是……我也很爱我哥,我不希望他被我连累。
她们说的对,要是没有我就好了,那样我哥就不用吃那么多苦头,更不会被迫断了手筋,他的骑射那么好……今后却再也不能挽箭拉弓。
打定了主意,我就决定挑一个时间离家出走,要是我还活着,我哥肯定不会不要我,所以我决定写一封遗书给他,然后从容赴死。
恰逢那几日满天大雪,我找了一座山头,然后徒手扒开厚厚的积雪,将自己埋了进去。
我的睫毛上都沾满了雪粒,竟然并没有觉得很冷,在等待死亡的降临,缓缓闭上眼睛。
但我突然被一股力强行拉了起来。
我睁开眼的时候,我哥正满目怒容地望着我,他一向性子宽和,从不与人为难,更别提对我生气。
这是他第一次喊我的全名:“谢君青,你要寻死?”
我冷得打了个哆嗦,不知所措地望着我哥,神志不清地道:“哥,我……没有想死,我只是不想再连累你……”
我哥显然气疯了,他把我从雪地里刨出来,不由分说地把我抱回了家里,将我扔到榻上。
我哥伸出手来,我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他僵了一下,随后到:“青青……”
我哥简直拿我没辙,轻叹了一声道,将我拥入怀中,我又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气息了,鼻子发酸。
我哥声音放得很轻,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小心翼翼的模样:“青青,你没有连累我,是我太无能了,今后再不会了。”
我隐约知道自己惹出来的这一场事端给我哥带来了多大的心理阴影,以至于那几年他都和我抵足而眠,简直害怕我下一刻就消失不见。
后来我问过我哥,他究竟有没有怨过我,他说他的确有怨,但终究是更加怜爱我。
可惜我和我哥心目中的好弟弟不一样,我生来就是为了克他的,他对我这么好,但我心里想的却都是如何将他吞吃入腹。
对于喜欢上自己的亲哥哥这件事,我没有丝毫的负担,因为在我心里,这世界上的人只分两种,我哥和外人。
我爱我哥,他也应该同样的爱我,因为我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无论我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他都应该原谅我,纵容我,永远爱我。
这样才对,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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