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大的室内运动场馆杂音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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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大的室内运动场馆杂音很大,离得稍远就听不清说话声。但缪攸却听得一清二楚,身后有人问她:“缪缪小姐,你缺partner吗?”声音里没有戏谑,也没有玩笑,就是很认真又很平常的语气,仿佛街上偶遇的旧友,询问天气、寒暄近况。
缪攸猛然回头,只看了一眼,转身就走。因为她眼泪快掉下来了。
平筝站在一边,没弄明白什么情况,试探着和人打招呼:“你好……你是她的朋友吗?”那人点头,礼貌地说:“你好。”
平筝上下打量这个人,高大英俊,斯文好脾气。她又看了一眼缪攸的背影,心思一动,说:“这位小姐姐一直在等你,你们是不是很久没见了?”
来人的目光一直在缪攸身上,听到这句话,才望向平筝,笑笑说:“是的。”
谁知话音刚落,下一秒,缪攸突然转身飞快扑进他怀里,手臂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进他心口。
平筝会意地笑起来,拉住身后男友的手,打趣说:“你们好甜呀!”
那人没有动,任缪攸稳稳抱着,只是朝他们点点头,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缪攸根本控制不住,她第一眼看见他就想这样做。不管不顾,紧紧抱住,她什么都不要,只要蒋斯与。于是缪攸真的死死靠在蒋斯与的怀里,等平筝和男友离开也没抬头。此时她满脑子都是,蒋斯与的心跳怎么还是这么不稳。
蒋斯与轻轻抚上缪攸的背。缪攸很瘦,揽进怀里也只有薄薄的一片。球场上异常热闹,很少有人注意到休息区的动静。他们拥抱了很久。
直到缪攸把脸颊上的眼泪全都蹭到蒋斯与的衣服上,才听见蒋斯与轻声问:“打球吗?”过了一会儿又说,“他们已经走了。”
缪攸迅速从蒋斯与怀里出来,低着头,看也不看他一眼,拿起一对拍子就向更衣室走,走了很远才说:“不打了。”
蒋斯与没说话,跟在她身后。
缪攸进了女更衣室,方才擦干的眼泪,忍不住又掉了下来。更衣室里还有其他人,她快步走到柜门前,刷开电子锁,拿出所有物品。但当手指碰到口红的包装袋时,缪攸再一次怔住了。
真的,人一旦做了不应该做的事,的确会接二连三碰上意外。
她要怎么跟蒋斯与解释她花钱买了支一模一样的口红?钱转得干脆,心思却这么鬼祟。
缪攸只觉得满腔都是委屈,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她飞快朝周围看了一眼,收回手,直接关上柜门就向外走。
蒋斯与果然已经等在一边。缪攸故意躲着他的目光,直接把拍子和号码牌还给前台。前台小姐说了句稍等,开始办退还手续。缪攸忍不住敲了敲手指,无端觉得后背一阵别扭,想蒋斯与此刻是不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把她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一遍。
越是这样想,就越显焦虑。
这家大约真的是正规且负责的场馆。前台核对过号码牌,又拿起对讲机说了句“请核查8413号柜是否有遗落物品”。缪攸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就见更衣室里出来一位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拎着她无比熟悉的小包装袋,放到前台说:“小姐,你忘了这个。”
全球知名奢侈品牌的包装袋非常精致,清晰的logo印在外侧,一眼就叫人认出来。缪攸霎那间又一次体会到什么是社死。她甚至不敢回头确认蒋斯与有没有看到。也不用确认,他肯定看到了,还肯定在心里嘲笑自己。
前台核对完所有手续,把押金退给缪攸,说“已经可以了”。缪攸接过押金,忍住情绪,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包装袋,换上一种“豁出去了”的破罐心态才敢转身,但也没敢再看蒋斯与一眼。
出了运动场馆的大门,外面仍在下雨。
缪攸拎着口红撑伞走在前面,满心别扭。蒋斯与也不快不慢地跟着。他们起初谁也没说话。但没走多久,蒋斯与随意地问:“怎么不打了?”他说话的样子好像他们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缪攸想了好久,赌气、变脸、当没听见……想到最后,还是顺着他的话如实回答:“今天穿得不方便。”
蒋斯与没说话,像是接受了这个答案,过了一会儿又问:“口红新买的吗?”缪攸咬咬牙,无奈地放弃了挣扎,说“是”。没想到蒋斯与突然从她手里拿过小袋子,惊得缪攸停下脚步,回头瞪了他一眼。
蒋斯与拿起全新未拆封的口红,漫不经心看了看,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很淡地笑。缪攸忍了半天,终于没忍住,生气地故意说:“这支赔给你。”
蒋斯与不明所以:“赔我什么?”缪攸说:“还给客人。”蒋斯与怔了很短的时间,笑了,明知故问:“什么客人?”
缪攸知道他装傻,但心底里就是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想统统发泄出来:“上次用了客人留在你家的口红,这支新的还给人家。”
雨越下越大,蒋斯与没有伞。雨水打落在他头发上,顺着又滴到了鼻梁。缪攸站着不动,他也站着不动,淡青色的短袖上显出一片一片深色的水印。
他们隔着雨幕对视。
缪攸实在不忍心,再也无法计较,指了指他身后:“那里有廊檐。”蒋斯与掌心朝天,又抬头看雨,说:“不用了。”他们站得很近,近到缪攸一伸手就能用伞遮住蒋斯与。于是她真的这么做了。
蒋斯与很高,缪攸把手臂伸直才勉强撑过他头顶。一柄雨伞瞬时在行人寥寥的街道上圈出方寸之地。
被揽进伞下的蒋斯与凝视缪攸的双眼,笑意散去,低声说:“我没有客人。”隔了片刻,“我退圈了。”
缪攸刹那间移开目光,心重重跳了一下,还是假装不知道,说:“是吗?”蒋斯与看着她,语气平静,说:“是啊。因为谈恋爱了,所以就退圈了。”
缪攸的眼圈猝然又红了,忍不住扭过头,说:“挺好的。”蒋斯与上前一步,从她手里接过伞,很平淡地问:”好吗?”
他们现在站得极近,蒋斯与的体温和鲜活气息萦绕在缪攸周围。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混着沐浴液和精油的体香,和别墅草坪的那个夜晚一样。
缪攸忽然觉得现在的蒋斯与和她第一眼看见的全身赤裸的蒋斯与完全不同,不再是野蛮的、用最平常最冷静的脸色展示出兽欲的性爱动物。他把人的一面找回,带到身上,来见缪攸。
缪攸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下去,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蒋斯与并不在意,只是很平常地问:“你不是知道吗?”顿了顿,“「他不结婚」。”
蒋斯与语速不快不慢,缪攸却乍然向后退了一大步,退出伞外。她惊诧地望着蒋斯与,心跳得极快,张口结舌。不可能,缪攸飞快地想,他不可能知道。
但蒋斯与知道。有无数客人给他发微信,求证他是不是真的退圈结婚。蒋斯与打开其中一人发来的网址,看见了那个论坛。
蒋斯与面对陌生人时没有什么敏感的道德羞耻情绪,有些帖子里夸张露骨甚至歪曲事实的言辞也没让他难以直视。他很平常地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像在看别人的事。蒋斯与老早就学会了将自己悬置于生活之外,隔岸观火。从前,他的工作提供身体和性,也就默认提供让别人投射幻想和意淫的权利。许多人不知道,越沉浸越疏离。戏台上的人演一场生离死别,其实内心很淡然,只有观众才会身在其中,痛哭流涕。
这些帖子里描述的都是旁人想象中的蒋斯与,蒋斯与看过就忘了。他一直向下拉,拉过杂七杂八的对骂和臆想,直至看到这条:「他不结婚」。只有四个字,还是匿名账号。
蒋斯与那时忽然间心口发涩,好像有一团沾满水的棉球堵在嗓子里,叫他怎么也喘不上一口气。他想,缪攸是真的很没有经验,不仅买睡没有,回帖也没有,以为匿名发送很短的留言就能让人猜不出是她。
不过,酸涩的感觉没有持续太久,蒋斯与把鼠标移到“他不结婚”这四个字上,继而很轻很轻地笑起来。他轻易又原谅了缪攸,因为缪攸没有骗他,她真的懂。
此刻,缪攸仍诧异地站在雨里。蒋斯与向前一步,重新把她遮回伞下。他用一贯的轻松语气说:“缪小姐,我们早就钱货两清了。”过了一会儿,“我现在不是鸭子,你也不是客人。”
缪攸永远会被蒋斯与轻易蛊惑。哪怕她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但仍旧直直注视着离她极近的年轻男生,下意识跟随他的话问:“那……是什么?”
此刻,一辆公交驶过,溅起路边的水花。蒋斯与把伞向外斜举,遮住街上人来人往的视线,俯身紧紧抱住缪攸,说:“是partn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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