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漏夜赴考场,有人辞官归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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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呢?”蒋斯与没回答, 而是波澜不惊地反问,“你还会逃跑吗?”缪攸一把放下捂着脸的手,被戳穿后半是恼羞,半是强词夺理,故意直视蒋斯与,把生气表现在脸上:“什么时候能回家啊,我困了。”
前车依然纹丝不动,大概事故不小,跑去看热闹的几个大哥回来,都接连摇头。和蒋斯与并排的一辆车降下窗户打听什么情况。其中一位看过现场的中年男子摆了摆手,一锤定音:“等着吧,还早呢。”
声音很大,蒋斯与和缪攸也听见了。蒋斯与这次没有开一些轻松的玩笑,而是温和地望着缪攸,问了一个非常普通却又非常特别的问题:“这一周睡得好吗?”
缪攸眼眶一下又湿了。她使劲眨了好几下,越眨越酸涩,最后鼻子都嗡嗡的,只剩喉咙里勉强挤出一声:“嗯。”蒋斯与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缪攸收好泪意,重新告诉他:“不太好。”她眼里有水光,被红色的车尾灯一照,更显嫣红。她像对男友抱怨委屈一般第一次坦诚细数:“经常做梦,一梦一整夜。也会睡不着,闭上眼脑子里什么都有。但醒来又觉得疲惫,每天都恹恹的……”
蒋斯与静静听,缪攸也慢慢说。窗外大雨不停,哗啦啦打在玻璃上,连成一片水幕,遮掩了视线。说到最后,缪攸笑了一下,低下头不看蒋斯与,语调平常:“是春梦。”她伸手拉过蒋斯与的右手腕,将他的掌心展开,指腹沿着纹路轻轻抚过。蒋斯与感到一丝似有若无的触碰,带出些许酸痒。缪攸从他的掌根向上一点一点穿过五指,然后轻轻扣住,抬起头牢牢注视着蒋斯与:“梦见和你做爱。”
蒋斯与忽然变得很流氓,认真问:“然后呢?”缪攸一愣,没想过他会厚脸皮问下去,想抽出手,却被蒋斯与紧紧握住,稍一用力拉到近前。蒋斯与用另一只手啪地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欺身向上,语气仍是平和的,似笑非笑地问:“怎么做?”缪攸没见过光明正大耍无赖的人,下意识朝后贴到椅背上,所幸蒋斯与没再靠近,但还不放过她,专等她回答。
缪攸觉得蒋斯与的手心里出了一些汗,转移话题:“你很紧张吗?”蒋斯与一动不动说:“是你紧张。”缪攸不信,坚持说:“你手心都出汗了。”蒋斯与还是没动,反问:“不是你吗?”缪攸忽然用另一只手贴到蒋斯与的左心口,确定地说:“是你。”她像是找回了一点点主动权,抓住蒋斯与的漏洞,也故意笑他:“心跳得还是这么快。”蒋斯与既没反驳,也没移开她的手,而是像陈述事实一样告诉缪攸:“其实它还能跳得更快。”说罢,他一把按住缪攸贴在他心口的手,另一只手猛地用力,猝然把她拉到近前,然后吻了上去。
蒋斯与的心跳得的确比刚才更快,缪攸想。他们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刻接吻,蒋斯与的气味浸染了缪攸的呼吸。她从中闻到了蒋斯与常用的沐浴液和香氛的味道,也闻到了蒋斯与熟睡时会散发的温热气息。缪攸没有和其他人接吻的经验,却觉得没有人接吻时会比蒋斯与更温柔了。蒋斯与从她的上唇瓣细细吻过,再吮住下唇,然后用舌尖轻轻扫过她的唇珠,激得缪攸后背发麻,忍不住用力咬住他的唇角,直到咬出一个血痕。
蒋斯与刺得一痛,没放开她,反倒把她压在座椅上充满控制欲地亲。蒋斯与从来都是君子作派,是就是,好就好,绝不强求什么。和他在一起是舒适放松的,他始终离人一寸距离,给对方也给自己一个进退的余地。此刻是他唯一展露出的强势。或许是缪攸的挑衅,或许是心跳得快要爆出来了,急需做些什么发泄。总之,蒋斯与第一次把握不住度,直到把唇角的血迹也沾到缪攸的唇上。
接吻太容易,也平常了,甚至在当下社会,已经不够引起大家的兴趣了。和形容词一样,情绪被滥用,无限向上堆叠刺激、快感和高潮。要看劲爆的、热切的、火辣的,任何一个获得高流量的内容,势必要放一些刺激性的要素。因为人生太平淡,也太痛苦了,人们甚至还在迫切的自我内卷。可缪攸突然在这一刻获得醉酒一般的松弛感,她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安全感,将对死亡和漫长孤独的恐惧交托出去,在一个隐秘的雨夜。前方救护车发出高亢又令人心颤的鸣笛声,缪攸擅自想,抱歉,她要抱着她的蒋斯与,一直一直,再也不要松开。
有人漏夜赴考场,有人辞官归故里。
吻到最后,天荒地老。蒋斯与轻轻放开她,看见缪攸唇上染着一丝鲜红,不禁笑了。缪攸却没笑,她脸颊比嘴唇更红,叹了口气,问:“疼吗?”蒋斯与用手稍稍碰了碰伤口,如实说:“有一点。”缪攸想找一张纸替他擦掉血渍,还没来得及,停下许久的前车缓慢启动了。大概是事故现场暂时处理好方便通车,蒋斯与没管嘴角的破口,利落地拉过安全带,也跟上去。
车缓缓接近现场,缪攸禁不住向窗外望,一辆彻底翻倒的私家车四脚朝天早已变形,地上还有些许没被雨冲刷干净的血迹,但蒋斯与非常快地开了过去,没让缪攸看清。等到车开出好一段,蒋斯与才说:“别看这些。”缪攸说:“我不害怕。”蒋斯与隔了片刻又说:“别想这些事。”
过了拥堵路段后就是一片坦途,车很快下高架转到别墅区。过路障的时候,缪攸下意识把头低下去,蒋斯与余光瞥见了,故意说:“今天不是他值班。”缪攸一开始不明所以,反应过来后非常生气地把头转向右侧窗外。蒋斯与自顾自笑了,稍稍一动牵扯了嘴角的破口,又夸张地哼了一声,然后听见缪攸低微但清晰地嘀咕一句:“活该。”
车刚开上一条林荫道,还没到16号别墅前,蒋斯与忽然停下来。缪攸也不和他置气了,奇怪地问:“怎么了?”蒋斯与指指远处亮着灯的别墅说:“有点不对劲。”缪攸这才看见室内灯火通明,好像还有人影。她问:“是不是你朋友?”蒋斯与摇头:“这里是租的,除了客人,没有人来。”缪攸顿了顿,倏忽想起论坛帖子里有人曾说要组队到蒋斯与的别墅堵他,难道真来了?她还没说出口,蒋斯与就已经拿起手机上在看什么,片刻后揭晓答案:“有客人来别墅找我了。”缪攸忍不住问:“你没锁门?”蒋斯与说:“来过一次的客人知道门禁密码。”缪攸想起她第一次来时,楼下半掩未锁的门,有些担忧地问:“现在怎么办?”又加一句,“你要去吗?”蒋斯与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言论,望着她说:“你呢?”缪攸立刻摇头:“那是你家,我要回家了。”蒋斯与不禁笑了,坐着没动,问她:“你怎么回去?”外面的雨虽然渐小,但还未停,幽静的郊外别墅区空旷漆黑,连个鬼影都看不到。缪攸当然还记得她逃跑的那天中午一直走了几公里才打到车,但现在她宁可再走几公里,也绝不要与那些和蒋斯与上过床的客人们碰面。于是她说:“我能回去。”蒋斯与也不多费口舌,当机立断掉转车头,一路又开出别墅区。缪攸有点傻了,问:“去哪儿?”“送你回家。”蒋斯与开得毫不迟疑,等缪攸回过神,已经过了路障,转上大道。
缪攸想,她和蒋斯与可能都是神经病。来来去去,过而不入,现在又往她家开。但开了好一会儿,蒋斯与才开口说:“那不是我家。租了一个别墅,也不过是方便。我没有家。”他转头看了一眼缪攸,脸上露出某种缪攸熟悉的让人不忍的表情:“现在连这里也回不去了。”蒋斯与说话时非常认真,既非刻意卖惨,也没有夸大其词,好像就是单纯向缪攸陈述他今晚无家可归的事实。缪攸在假装听不出他的潜台词和努力不戳破他的装傻之间艰难抉择,最后看见他唇上已经凝固的刺目血迹,终于放弃,按照蒋斯与想让她做的那样,说:“那……你今晚要不要住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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