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把这个月亮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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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之前,Vincent来看我。
他难得穿了一身休闲装,十分快乐地与我分享《一梦》项目又如何像块金字招牌一样将靳宴的身价提升了好几个档次,我揣着手舒舒服服地躺着,看着他眼睛里依稀跳动的金钱符号。
“那可得恭喜文哥财源广进了。”
“话不能这么说,小方总。”Vincent听完我胆大妄为夹枪带棒的讥讽后不以为意,反而冲我笑了笑,“到我这个地步,钱多少是最无所谓的事情,我用不到三年把靳宴从寂寂无名捧到大红大紫,这种成就感你亲自体验体验就会明白——当然,顺便能赚大钱是更好不过。”
而我依旧不知好歹地在心底呵呵不止,还计较着上次听裴长淇提过的霸王条款,仗着躺在病床上有嘴贱豁免权,问他:“那你就这么对你这棵摇钱树?”
“小方总。”他温文尔雅地替我掖掖被角,“外头那些传言不能说全假,但也未必全是真的,我总得在一开始把丑话说清楚了,不至于太赔我的本对不对?一码归一码,现在我给靳宴的待遇,和谁说起来都不亏心,不然,靳宴也不会舍下这么多来帮我带付樊了。”
我姑且信了他这一番话。
“对了,明天晚上付樊和靳宴要拍第一场重头戏,小方总有兴趣一起去看看吗?”
我摸不清他这个邀请的目的,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
Vincent松快一笑,“放心,不用总默认我没安好心——我年纪大了,总有点迷信,你们方家人看人的眼光邪门得很,从你爸爸到你,当初我敢签靳宴就是因为你,付樊要不要力捧,我想请你一块儿看看。”
“我?”
“没错。”Vincent看向我,“当初靳宴出圈的那张动图,剧组剪辑和我很熟,我知道是你慧眼识珠,才让靳宴冒了头。”
最终,我答应了Vincent的邀请,第二天晚上如约来了片场。Vincent在拍摄场地很近的一座小二楼上泡好了茶,准备好好地看看今天这场重头戏。
鹭山在南方,Vincent还特意寻了一点当地有名的茶点,是肉粉色桃花形状的,相当精巧,饶有兴致地摆了盘,弄得我一坐下就不自觉为这满溢的资本主义气息感到了一丝惭愧。
《一梦照山河》是民国戏,卧底军阀的军官陆知任血腥镇压起义学生,学生代表徐梦年家里是当地名望显赫的乡绅,被捕后拒绝向家里求助,眼见拉拢无望,上级指令陆知任将这批学生全部灭口,而徐梦年是当年陆知任老师之子,于是私心放走了他。
这场放人的夜戏,现场灯光都调整了很久,而今晚又月色皎洁,恰逢其时。
靳宴一身军装穿得一丝不苟,衣领上的金属领花反射着冷硬的白光,气宇轩昂,而付樊则穿着一件微微发黄的棉布长褂,身形单薄,偏长的碎发垂落耳边,嘴角带着肢体冲突后残留的红痕,全身透着极凄异的美感。
付樊显然很重视这场戏,补妆间隙口中还在不断默念着台词,眼神专注。
我从二楼看着他一时去找导演,胳膊底下夹着剧本,连比带划,一时去找摄像,一遍遍确认角度。
“怎么样?”
Vincent忽然开口问。
我转了转手里带着余温的小茶杯,淡哂一声:“不说有没有天分,单愿意这么事事上心也对得起你的钱了。”
Vincent笑笑,没说话。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付樊不知何时就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剧本,乖巧贴心地给靳宴揉起了肩膀,眼里闪动着既克制又丰沛的小粉丝一般雀跃心动的光。
靳宴一身军装紧绷而沉重,一天下来常常肩酸背痛。片场里真正忙起来的时候也没那么多讲究,谁手头有空谁就上,许多人都帮忙给靳宴揉过。
但付樊还是不太一样。
拍摄渐渐步入正轨,各个论坛上悄悄流传的小视频铺天盖地,“宴付不浅”像是被焊在了榜一的位置上,用起子撬都撬不下来。对于在场部分带薪磕糖的员工来说,此时的付樊就是下凡普度众生的菩萨。
那场戏拍得很顺利,导演坐在机器前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满脸尽是欣喜满意的笑容,一直在夸付樊有灵气,接得住戏,和演绎经验丰富的靳宴相得益彰。
我坐在二楼,没被那一堆机器轨道和灯挡住视线,看得很清楚。付樊台词功底好,几句话念得催人泪下,感染力极强,最后自发地添了一个拥抱的动作。
导演没喊停,镜头一直拍着,靳宴的手刚开始僵在半空,然后慢慢向里收拢,极克制地用指尖贴了一下付樊的后背。付樊却不依不饶,向前两步,将靳宴逼到身后一根廊柱之上,靳宴胸口的金属扣猝然滑落,在地上滚了数圈,随后万籁俱寂。
短暂的寂静后,导演适时地喊了“咔”,现场有人不由拍掌,而后掌声如潮水,付樊缩回去两步,低头腼腆地笑了笑。
我跟着鼓掌,打心底赞赏付樊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演员,并在Vincent今晚第二次问起“怎么样”的时候毫不吝啬地狂吹了一通彩虹屁,并拍着胸脯表示如果他不捧我立刻代表彼光接盘,敲锣打鼓迎回去当一哥。
Vincent笑了好久才停下来,说:“你要不再看一会儿。”
我疑心他是看出了我速度七十迈的敷衍,刚准备抬起的屁股不得已又委屈巴巴地坐了回去,将早已凉透的茶再度含进嘴里,去消解那如蚂蚁啃噬般的……焦躁。
总之就是……很烦。
可我又不能对Vincent明说,大哥,我可看不了这种场面。
他和他抱在一起诶。
他和他被一堆人围着夸默契十足心有灵犀诶。
我不能跳下去把他俩拉开,我难道还不能眼不见为净吗?
我气得把Vincent准备的一盘茶点全吃完了,噎得我直到坐进裴长淇的车里时还在打嗝,着实给裴长淇添了不少乐子。
“你等着,嗝——我明天就去嗝——找幼薇制裁你嗝——”
裴长淇这才心有余悸地摆摆手:“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你光知道错了有什么嗝——用!”我痛心疾首地训斥他,“你得嗝——用行动去弥补懂不懂嗝——”
裴长淇立马双手合十,祈求道:“那祖宗,你想要怎么弥补呢?”
我别过脸去,望着车窗外,那一轮明亮而皎洁的月亮。
“你去把这个月亮关了。”
“?”
“太亮了。”
之后裴长淇又说了什么,我都没仔细去听了,只自顾自拉下了卫衣帽子,遮住了好像已经有点发烫的眼皮。
我在行车声的掩盖下,狠狠吸了下鼻子,且暗自发誓。
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用无理取闹来消化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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