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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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式结束之后他们通宵未眠,舒鸿罕见地清醒到最后,与姜远恕一起看远方的日出。
“我突然想起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什么?”
舒鸿偏头看他,一本正经地问道:“在飞船上就不能做爱了对不对?”
“……从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除非我们在进入休眠之前,额,保持着交合的姿势。”
“……”
舒鸿表示FINE.
“嗯?怎么有人过来了?”
哨兵眼尖地发现不远处走来一个男人,慢悠悠地晃荡到舒家的小院门前,看清楚来者是谁。
舒常青。
舒鸿立刻慌了阵脚,把窗帘拉上,让姜远恕躲到衣柜里。
“我为什么要躲啊?”
姜远恕非常不爽。
“我爸回来了?那可是我爸啊!他大爷的,能让他看见一个哨兵大清早从他儿子房间里走出去吗?”
“你忘了,我们见过。”
姜远恕提醒他。
“那就更不能让你们碰面啊!”
舒鸿同手同脚地要去推姜远恕,可他甚至不能撼动高大的哨兵分毫。就在舒鸿急得满身是汗的时候,卧室门被推开了,他被浴袍松松垮垮遮住的、布满情欲痕迹的身体直接暴露在屋外吹进来的冷空气里。
舒常青对房内的舒鸿和姜远恕丝毫不感意外,甚至剐了姜远恕一眼。
“父,父亲。”
“叔……岳父好!”
姜远恕恬不知耻地改口,被舒鸿一爪拧出内伤,笑容不减。
“洗澡了就下来吃饭,年轻人多少还是节制一点。”
丢下这句让舒鸿无地自容的话,又飘走了。
“时隔一年的重逢居然是这种情况,要不你还是把我杀了吧。”
舒鸿捶胸顿足。
“没事,就算要杀也是先砍了我的脑袋,好歹是我把你这朵白菜拱了——”姜远恕非常大度地接受了岳父的建议,扛着舒鸿去洗澡了。
下楼时舒常青已经收好餐桌,煎了两份合成牛排,自己喝陈年老普洱。舒鸿颤颤巍巍地坐下,正要拿起刀叉,被舒常青叫住。
“大的那份给小姜吧。”
“……?”
每当我打出“?”,不是我有问题,而是我觉得你有问题。
“毕竟都是他在出力。”
……
舒鸿用了十二分功力才维持住波澜不惊的表情,用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点头,把大份的牛排推给姜远恕。
姜远恕一时没憋住,咬牙笑了一声,说谢谢爸。
“改口还改得挺快。”
“爸喜欢就行。”
“我还没点头呢。”
“这不在等您教诲吗。”
“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今年春天。”
舒常青以退为进,姜远恕滴水不漏,言谈间暗里交锋几个回合,舒鸿心惊胆战地听着,觉得刀下的牛排都没了味道,如同嚼蜡。
“你们,最终结合了?”
“那是自然。”姜远恕挂着很标准的、礼貌的笑,看着舒鸿把盘里的洋葱挑到自己这边。
舒常青表情没怎么变,声音却高了。
“你怎么敢的?”
舒鸿被突然的高声惊吓,手腕一抖,叉子掉在桌上。
“我与小舒情投意合,你情我愿,为什么不敢?”
姜远恕的笑像是定格在那个弧度,却冷沉着回答舒常青,平和地看他。
“爸……”
舒鸿皱眉看着舒常青,他不是迂腐之人,姜远恕也没犯毛病,为什么要这么问?因为入狱的事情对姜远恕有偏见吗?可是舒常青才是把姜远恕抓进菩提苦海牢的人啊。
“你但凡有过为他好的半点心思,也不会和他最终结合。”舒常青阴着脸,普洱茶苦涩的气味让舒鸿很难受。“何况你还变成了黑暗哨兵。”
“我无比确信,小舒在我身边不会受到分毫伤害。不会有任何人对他比我对他更好,包括……爸爸您。”姜远恕拿起叉子放在舒鸿手边,给舒鸿倒了一杯温水,“至于黑暗哨兵,是因为小舒遇到了危险。具体是什么麻烦,您感兴趣的话可以听他讲讲。”
“你是在挑衅我吗?”
“我以为这是哨兵之间正常的交流。”姜远恕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捍卫自己的向导,没什么不对的。”
“你……”
“爸爸,我已经和姜远恕结合,为什么要这么讨厌他?”舒鸿终于像是清醒过来,用舒常青陌生的眼神看他。
“他对我很好,让我第一次感到了,家的温暖。”
“父母永远爱孩子……”
“不,你不爱!”舒鸿打断了他的话语,喉咙里像是有柴火燃烧。“爸爸,你不爱念念,不关心他的安危和生死,把他变成了一个怪物。”
“你好像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不然呢?在那么多夜深人静的时候,失去弟弟的我呆在这么大的房子里,一个人抱着哭的时候,你又在哪?”
舒常青放下茶杯,冷眼看着他。
“念念还活着,可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失心疯地想要进化,最终掉进时空裂缝里。这就是你渴望看到的吗,爸爸?我在你心里又是什么结局?”
姜远恕蹙眉望着眼前的父子,这场决裂终于姗姗来迟。
“我当然知道你们的一切,我也知道他活着。”舒常青饶有深意地对舒鸿说,“因为舒念现在在我这里。”
“什么?”
两人俱是一惊。
“他的时空裂缝是因为大量的姜氏石射线造成的,而同频参数产生的共振使他被传送到了我们的方舟上——我们的方舟是唯一调整正确参数的,那就说明他劫走的、属于你们寒山的母舰,也是正确参数。”
舒常青向舒鸿解释,姜远恕脸上阴云密布。
舒鸿不太能理解舒常青的意思,可中年男子却没留给他们喘息的时间,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你的好师兄被困在西区矿场,现在过去救的话还来得及。”舒常青看了看腕表,思索着,“再晚一些,炸弹就会爆炸了。”
“你?”
姜远恕勉强维持的面具瞬间崩塌,他怒极反笑,放下刀叉。
“爸爸是在威胁我吗?”
“只是长辈的劝诫,你如果早点动身,他能少吃点苦,仅此而已。”舒常青起身去倒茶,微笑着说,“至于舒鸿,就跟我走吧。”
姜远恕明知有诈,此刻却不得不担心耿终恕的安危,进退维谷。舒鸿知道他的难处,立刻让他去救人。
“他好歹是我的父亲,不会动我的。”
“可是……”
“别担心,忘了我们之间的精神联结吗?”舒鸿甚至用手掌安抚地摸了摸姜远恕的脖子,贴着他用两人听清的音量说,“我会用精神触丝一直跟着你。”
“等我回来。”
姜远恕在他唇边印下仓促的吻,摔门走了。
“你们感情很深啊?”
“爸爸明知故问。”
“想当初我和你妈妈相遇的时候,比你这个年纪还小。”
舒常青从未对舒鸿提起过那些往事。
“那是一个星期二的雨夜,我下了晚课坐校车,人很多,我刚上车便被挤着转了个身,直接对上一双美丽的金色眼睛。”
舒常青站在客厅的画框前,曾经那里有一张全家福,是舒常青请人画的,美丽女子温婉地坐在舒常青侧边,身前站着舒鸿和舒念两个小豆丁。
“那时我只感觉,脑子里‘轰’的一声,心脏直接爆炸了。”他伸手去摸墙上薄薄的会,缅怀着说,“直到今天我还能记住那种感觉,叫一见钟情。”
“给你取名字的时候,她直接说叫舒鸿,‘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我也很喜欢。当时我不想再要她受苦,可是她很喜欢孩子,也想给你添个妹妹。她说,如果再有第二个,就叫知雪。”
“最终还是没能遂了她的愿。”
舒常青握拳锤上那堵墙,震颤着、无力着,带他回到那个雪夜。
“常青……常青……我好痛……”
“舒先生,舒先生!您不要激动,产妇马上进行分娩,请您退出手术室外!”
“常青……我的知雪……”
舒常青被数名保安拦在门外,哨兵异于常人的听觉清晰地听见了房内女人虚弱的呼吸,血腥气止不住地往外钻,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精神体,高大的瓦尔登狼暴躁地转圈。
没事的,会没事的,舒鸿都平平安安地出生了。
忽地他听到一阵轻响,一只瓦尔登白鹿踩着软软的沙,温顺地用嘴拱舒常青的手。
他进入妻子的精神幻境,无法控制自己流泪的冲动,仿佛意识到快要失去什么,海浪无声地翻涌着,白鹿的身体越来越透明,始终不回头看他一眼——很小的咳嗽声传来,随即是刺耳的警报和医生护士的惊呼。
“羊水栓塞!是羊水栓塞!立刻终止妊娠,增加氧合!快请呼吸科的周主任,快去!”
那一瞬间舒常青全身的血管都冻僵了,仿佛失去了理解语言的能力。护士推开手术室的瞬间他看到了血淋淋的妻子,呼吸机上的线条不再起伏,变成一条直线。
“娜娜——!”
向导的死亡像是把他的心脏直接挖了出来!舒常青吐出大口的鲜血,眼前泛着重影,像是电钻划开他的大脑。
最终他听到“啪”的一声。
联结断掉了。
“所以为什么不叫知雪呢?”
舒鸿站在他身后,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
“因为看到这个孩子,我就会无时无刻不去怀念她。”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舒常青已经失去她整整十八年,婴孩成年,斗转星移,小树桂花枝如今也亭亭如盖,只是不见故人。
舒常青不是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可他陷在过去太深了。
“我与你母亲经历的事情,实在不想你重蹈覆辙。”舒常青转身看向舒鸿,青年没有他高,却直挺着松柏般的脊背,定定望向他。
“我为什么要和姜远恕断开联结?”
“你被养得太好了,没吃过什么苦,也不懂人心的复杂。”
舒常青对自己略有失败的教育不甚在意。
“什么意思?”
“你当真以为姜远恕那么喜欢你?”
“……爸爸,你有话直说吧,这样猜谜语好累。”
舒常青从厨房端出那两盏陈酒,不正是他们最后一餐时喝的红酒么!舒鸿面上镇定自若,内心却越来越慌张不安,甚至开始回想姜远恕说过的奇怪的话、做过的怪事,难道这就是“瞒着他的事情”?
“当时这杯酒里的安眠药,不是我下的。”
舒常青举起酒杯,让暗灯折射出血色的晶莹。
“是姜远恕给你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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